亥言離開應天府之後,丁路並沒有閑著。
他趁夜潛入了禦府,花了兩夜時候,把起居注和皇家牒譜翻了個遍。他並非不相信亥言所說,他隻是想親自證實一下這個匪夷所思的消息。
結果,丁路果然發現了趙杦之母韋氏的生辰和亥言所說的一致。而且他還有其它發現:韋氏在生下趙杦之後,近二十年來就再無生育,甚至連個帝姬也沒生下。
而據後宮起居注所錄,道君帝卻有多次臨幸韋氏的記錄,光大觀三年到政和三年,五年間就有十餘次之多。可韋氏卻再也沒有過身孕。
丁路又去翻尋了翰林醫官院的記錄,卻發現,幾乎找不到和韋氏有關的診錄。或者說是,有長達九年的後宮診錄完全消失了。
韋氏為何在生下趙杦之後就不孕了?醫官院的診錄為何又會消失?這二者之間又有何聯係?
丁路的腦海裏湧出無數疑問。
雖然以眼前的線索,他也無法解答這些疑問,但疑問本身也已經足以證明,的確有人在刻意掩蓋和韋氏身世有關的一切。
除此之外,丁路還有意外的收獲。
在翻閱趙杦的起居注時,他發現趙杦自登基之後就沒有臨幸嬪妃、侍女的記錄,一次也沒有。
這顯然很不尋常。
接著,丁路很快就在醫官院的診錄裏找到了答案。雖然,這幾頁診錄所記,言詞頗為隱諱,藥方的記錄丁路也並未完全看懂,但趙杦患有陽虧之症他卻看懂了。
丁路此時才想起來,趙杦剛剛得了一位皇子,也是他眼下唯一的子嗣。
他腦海裏頓時冒出了一個想法,一個可能有些過於狠毒的想法。他甚至不能確認,趙杦會不會接受,但他還是決定試一試。
因為他在趙杦身上已經花了不少心血,若就此舍棄,他實在是心有不甘。
更重要的是,他覺得趙杦和自己很像: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懂得成大事必有取舍。而且,夠恨,無論是對己還是對人。
就好像自己,為了修煉馭靈之術,他不惜在凡間呆了前後超過三百年。
對於靈戒而言,且不說孤守在凡間有多麼寂寞,更重要的是,每在凡間滯留超過一百年,其修為即會退化一層。而在所有靈戒中,隻有他甘願如此犧牲。
所以,丁路決定去會會趙杦,和他好好談談。
此次夜談一直持續到了將近醜時,巡夜的禁軍侍衛已數次路過趙杦的寢殿,依然能看見房內亮著燈火。
侍衛倒也並沒覺得奇怪,因為趙杦批改奏折至深夜是常有的事。隻有趙杦的貼身內侍葉都知稍有些生疑,因為趙杦雖然經常熬夜,但作息卻很準時,無論再晚,一到子正初刻,必會歇息。
但今日,已過子正三刻了,趙杦房中的燈火依然亮著,葉都知難免有些擔心起來。
不過,趙杦曾叮囑過他,夜裏若無召喚,任何人不得打擾。因此,葉都知也不敢貿然前去叩門詢問。
他隻是覺得,今夜似乎有些不尋常。
這的確是一個不尋常的夜晚。在大宋最重要的的一間房內,兩個心狠手辣之人秉燭夜談,終結狼狽之約。
丁路幾乎沒有兜圈子,他直接單刀直入告訴趙杦,自己已經知曉了他乃異族之後的秘密,也知曉了他因患陽虧之症不舉之事。但丁路也許諾,不僅不會泄露此事,還會繼續助他坐穩皇位。
惟一的條件是,趙杦不能將皇位傳於自己的兒子,而是要尋一位宗室後裔收為養子,再傳位於此子。
至於趙杦自己的兒子,則需要趙杦在適當的時候讓他徹底消失。
聽完丁路所言,趙杦不怒、不言,隻是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丁路則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發現趙杦眼裏有猶豫,但也在趙杦的眼神中看到一種不易察覺的東西。
他說不清那是一種什麼東西。有些像狼,又有些像蛇,在燈火中時隱時現......
“朕如何信你?”這是在沉默良久之後,趙杦說出的第一句話。
說這句話時,趙杦顯得格外淡定,冷靜得就好像二人在談論的是一件無足輕重之事。
趙杦的反應令丁路是又驚又喜。驚的是,他居然能如此從容、淡定,喜的是,他需要的正是這種從容和淡定。
為了表示自己的誠意,也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丁路從懷中拿出了一件東西,放在了趙杦麵前。
那是一件印信。趙杦定睛一看,正是自己數日前剛剛授於汪伯彥的樞密院官印,因是新鑄,上麵還鐫刻有“建炎元年”的年號。
樞密院的官印有多重要,趙杦自然心知肚明。可在丁路手中,似乎就像一件玩物一般。
“官家先不必動怒。”沒等趙杦說活,丁路又道,“此事和汪同知其實沒多大關係。隻要在下願意,三省六部各司各衙的印信我皆可取來給官家,就算是各州府的印信,各位將軍手中的虎符,也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