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月的濟州,山花吐蕊,春意漸濃。
康王特意讓人將書案搬到了院子裏。雖然此時還有些春寒料峭,但正午的陽光一照,倒也不覺得冷了。
小內侍在一邊研著墨,趙杦自己鋪好宣紙,提筆沉思了一會兒,隨即揮毫寫下了一首他最喜歡的《漁父詞》:
『誰雲春色戀江南,
一片山花獨自歡。
舒慧眼,細看山,
潑墨揮毫意正酣。』
一詞題罷,趙杦頗為自得,獨自端詳了半天。
“呂班值,你以為如何?”趙杦扭頭看著小內侍。
“大王之筆真是越來越有山穀先生的神韻了。”小內侍知道趙杦一直在習練黃庭堅的書法,連忙奉迎道。
“本王問的不是書法,是這首詞。”趙杦道。
“小人哪裏懂什麼詩詞。”小內侍一臉惶恐,“不過,看大王今日心情大好,這詞也必定是極妙的。”
“哈哈哈。”趙杦得意地大笑起來。
來此已經月餘,趙杦總算是沒有了喪家之犬的感覺。
從離了相州開始,他先是向東,又折而向南,先到大名府,後趨東平府,又來到這濟州。這一路以迂回的名義,繞著汴京兜圈子,也真是難為這位兵馬大元帥了。
盡管他如今麾下兵馬已有近十萬,但避戰依然是他的上上之策。
作為整個大宋皇室的唯一希望,趙杦當然知道自己是重要性,豈能輕易以身犯險。這不僅是汪副帥所言,他自己也是這麼想的。
而為了徹底脫離險境,趙杦覺得自己已經盡力了。他不僅給二位金國元帥寫了乞降信,表明心跡,還幫助完顏宗望救出了金國七王子。為此還損失了潛伏在相州的內應。
如此賣力,金國二位大帥應該會明白自己的心意了。
不過,趙杦也知道,他如此畏戰,已經引起了麾下的很多將領的不滿。尤其那些北方的將領,看著大軍一味南撤,拋棄了自己故土和百姓,嘴上雖不便頂撞,但心裏已是積怨以久。
所以,為了平息眾怒,趙杦也授權宗澤打著自己的旗號,在開德與金軍開戰。
讓趙杦沒想到的是,宗澤雖統兵不足萬人,卻在開德府連戰連捷,殺得金兵直接稱他為“宗爺爺”。
宗澤在一路進兵的同時,也給趙杦連上了幾封書信,希望趙杦以兵馬大元帥之名檄令諸道會兵汴京,勤王救駕。
按汪伯彥的所言,這個宗澤簡直太不懂事了,如何敢來教堂堂康王、兵馬大元帥行軍打仗呢?若是此番遂了他的願,往後誰還能把大元帥當回事兒?
武將擁兵自重這件事,在大宋曆來就是禁忌,三衙和樞密院分製,將有統兵之職,卻無調兵之權,就是為防範將領擅動兵馬。
隻是如今天下大亂,朝庭的中樞機構幾近瓦解。為了勤王大計,才不得已讓各路將領各自統兵,便宜行事。
眼看宗澤連戰連捷,在軍中威望漸高,甚至有振臂一呼,應者雲集之勢。趙杦心裏可謂是五味雜陳。
手下有如此良將,自然是好事,日後自己若能繼承大統,也需要這樣的良將。畢竟趙杦也清楚,金人狼子野心,絕不會隻甘心於眼下所得,他日必會卷土重來。
但宗澤這麼能打,也讓趙杦很為難。若是他一路真打到了汴京,解了京城之圍,自己又該如何自處?
就算他解不了汴京之圍,萬一他擁兵自重,效法當年太祖陳橋黃袍加身,自己這個兵馬大元帥又能拿他怎麼辦?
畢竟,如今皇兄已經被金人罷黜了,天下無君,誰執牛耳?
思前想後,趙杦最終還是采納了汪伯彥的建議,一方麵依舊按兵不動,繼續在濟州觀望,另一方麵,按舊製授任宗澤為徽猷閣待製,從四品。
不得不說,汪伯彥這個人,雖然能力不行,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國,但他總能猜對趙杦的心思,這一點怕是無人能及。
加官晉爵,卻不派援兵,給虛名,卻不給實力。趙杦覺得此計甚妙,如此既可先籠絡住人心,讓天下人以為自己並非不會任用賢能,也可暫時堵住宗澤的嘴,拖住宗澤的腿,免得他壞了自己的大計。
正當趙杦正拿著自己的大作反複欣賞,自鳴得意時,汪伯彥走了進來。
“大王真是好雅興。”汪伯彥一邊恭維著,一邊還在琢磨:此事該如何和康王說。
因為他也不確定,這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
就在大約半個時辰之前,有人尋到了他的住所。汪伯彥不知道此人是如何進來的,他隻知道自己剛帶人去把軍糧一事辦妥,一進院門,就發現有兩人坐在院中等著他了。
據來人說,他二人本是殿前司的禁軍,是一路從汴京而來,還帶來了一名族姬,而且這名族姬還認識康王殿下。
汪伯彥沒法確認他們的身份,畢竟殿前司的禁軍好幾萬人。但族姬,還是認得康王的族姬,這可不是隨便能假冒的。
不過,汪伯彥也知道,如今汴京城已盡落金人之手,族姬、宗姬和帝姬據說皆已被擄至金營,而這名族姬又是如何能脫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