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1 / 3)

接下來的半天裏,他們都處於非常緊張的狀態中。他們趕到司令艦橋時,陳司令正在聽兩名綠衫軍士關於球狀飛行器的報告,他眉頭緊鎖,目光疑慮,想來正在懷疑這是不是目擊者的幻覺。何世傑直接把相機遞過去讓他看那段錄像。看完後,陳司令的臉色慘白。他用望遠鏡仔細搜索天空,當然什麼也看不到,銀色大球早已銷聲匿跡。接下來,他同何所長關起門商量了一會兒,做出了一個不同尋常的決定:航母編隊繼續按原定計劃行進,但十幾名目擊者還有那份寶貴的錄像資料要盡快送回國內。這個情報太重要,他不想用無線通訊;但這份情報也不能留在航母上——有了這個鬼魅似的隱形飛球,沒人敢保證航母能安然返回,也許明天它就會被擊沉!可以想見,隱形飛球這次突然造訪航母,當然不會是為了拍幾張風景照。

當晚,夏令營的十一名團員、兩個領隊加上目睹了球狀飛行器的兩名維修軍士,分乘兩架作戰支援機離開航母返回國內。薑元善、嚴小晨等七人和小趙坐一架,老何領其他人坐另一架。薑元善他們坐的這架飛在前邊,他從舷窗裏看到,在飛機的兩側,茫茫雲海之上有四條筆直的銀線,那是四架殲-15為他們護航。他知道艦載機航程有限,肯定不能直接飛回國內,那就應該有加油機伴飛,但仔細搜索天上,並沒有發現加油機的蹤影。

晚上10點左右,飛機在一個機場降落。兩架寫著“中國民航”字樣的波音737停在旁邊,發動機轟鳴著,早已做好起飛的準備。一行人匆匆下機,同地麵人員簡單交接後,仍然按原來的分組,匆匆登上兩架波音737.飛機立即轟鳴著起飛。因為看到了“中國民航”的字樣,孩子們都以為到了中國內地。薑元善猜想也許這是海南三亞機場,但方位不對。等飛機升到空中、看到兩側的四架護航戰機後,他才恍然大悟:看外形,護航機顯然是美國產的F-16.再想想交接時,機場人員的服裝和言談舉止都有生疏感,原來剛才是在台灣的某個軍用機場!

雖然兩岸關係已經相當親善,但像這麼安排——讓大陸兩架軍機降落在台灣軍用機場,再讓台灣軍機為大陸客機護航——仍然是極不尋常的,肯定是出於兩岸最高層的特殊指示,由此可見此行的分量。

機群很快到達台灣海峽中線,四架蘇-27在空中盤旋等候。F-16擺擺翅膀原路返回,接班者護送兩架民航機繼續北飛。進入內地後,護航機緩緩降落了,兩架民航機繼續往北京方向飛去。

八名乘客分散在737的機艙裏,顯得空空落落的。擺長有大大咧咧地說:“太浪費了!總共才十五個人,幹嗎不坐同一架飛機呢?”

薑元善看看他,又看看大夥兒,沒有吭聲。他知道為什麼這樣安排,看嚴小晨的目光,估計她也能理解吧——這十五個人尤其是其中幾個直接目擊者太寶貴了,絕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裏。同樣寶貴的還有那十二秒鍾的錄像,在離艦之前已經複製了兩份,一份保存在航母上,一份由另一架飛機上的何所長攜帶,相機(包括其中的原始錄像)則由薑元善攜帶。這樣安排雖不敢說萬無一失——誰知道那個魔鬼飛球接著會幹出什麼勾當?但這是他們所能采取的最保險的措施了。

途中小趙已經開始工作——把孩子們分別叫到頭等艙單獨詢問,進行筆錄和錄像錄音。另一架飛機上也是如此。何所長交代小趙要抓緊時間,趁著孩子們的記憶還清晰,讓他們盡量回憶當時看到的景象,也許某一個不起眼的細節最後會帶來技術上的突破。薑元善被問得最仔細,包括他錄像時右手舉的高度、相機上仰的角度、他跟蹤拍攝時轉身的快慢等,都要求他盡可能準確地重做一遍,由小趙錄像。這些細節對於確定那個飛球的諸參數可能有參考價值。至於采用分開詢問的方式,是想盡量減少回憶中的誤差,因為何所長擔心孩子們有“從眾”心理,某個人的回憶會不為人覺察地影響其他人的記憶。

嚴小晨被問完回到普通艙時,見薑元善一個人坐在後排,默默地盯著舷窗外麵,顯然獨坐很久了。在嚴小晨的印象中,薑元善天生具有領袖氣質,表現欲比較強,不管在什麼場合總會成為人群的中心,像這麼落落寡合的時候是很少有的。她走過去,坐在薑元善身邊,“小薑,你在想啥?”

薑元善回頭看看她,“我在想,這次夏令營雖然隻過了幾天就提前結束,不過能撞見這個飛球也算值了。用句武俠小說上的話,這是一次不世奇遇。”

“我有一個猜想,不知道對不對。”

“什麼猜想?”

“恐怕有了這次經曆後,咱們一生的職業已經決定了——搞武器研究。所長大叔肯定不會放咱們走啦。”

薑元善點點頭,“我想也是這樣。這種全隱形的武器太可怕了,不光是航母,連任何固定基地像指揮所啦、洲際導彈發射井啦,甚至核潛艇啦——核潛艇也不能永遠待在深海裏呀,它也得有固定船塢啊——在它的威力之下都成了完全的不設防物體。如果研製不出它的克星,那現代軍事戰略要徹底重寫了。”

“不知道是哪個國家的新發明?我不相信它是外星飛碟。”

薑元善沒理會“外星”這個茬兒,顯然也不信,“不管是哪個國家研製的,咱國家一定得想法對付。別說何所長不會放咱們走,就算他攆我走我都不走。既然老天讓咱們撞見這個怪飛球,對付它就成了咱們的職責,誰讓咱們趕上了呢。”

“嗯,你說得對。就怕我爸媽舍不得——搞這種絕密研究肯定得與世隔絕,比這些年的全封閉學習班還要隔絕,以後更不能在爹媽懷裏撒嬌了。”她笑著加了一句,“少女之夢就要提前結束啦。”

她雖然是開玩笑,但語氣分明有些悵然。

薑元善說:“我爹媽肯定支持我去。說真的,我是聽著蘇武牧羊、嶽母刺字、王佐斷臂這樣的故事長大的,爺爺講爹爹講我媽也講。這會兒要是征求他們的意見,他們肯定說,”他改用中原方言,“‘娃呀,去吧,國事為重,自古忠孝不能兩全。’”

口音濃重的方言惹得小晨笑了,笑過後她認真地說:“嗯,你全家人都是好人,是那種深明大義的老輩人。”

薑元善不在意地說:“你又沒見過他們。”

“我聽你說的嘛。”

薑元善看看前邊的幾個夥伴,“要不,跟其他夥伴說說咱的猜測吧,讓大家都有個心理準備。”

“嗯——好吧。”

小晨把幾個孩子攏到一塊兒,薑元善說了自己的想法。這些夥伴都是聰明人,當然清楚這件事的重要性,全都爽快地答應了。

徐媛媛說:“說好了,十一個人全留下,一個都不許走!憑咱十一個聖鬥士,非把中國的隱形飛球弄出來!”

這件人生大事就這樣定了,隨後,他們又和另一架飛機上的孩子們通了氣。人生是由許多意外組成的,因為在“墨子”號航母上的意外遭遇,這十一人後來都成了中國軍工界的翹楚。不過那時候薑元善絕對想不到,對這個人生選擇,自己“深明大義”的父母曾堅決地反對過,而且是站在一個他根本想不到的角度。

飛機降落在北京機場,兩輛軍用小客車接上他們。三十分鍾後,客車進入淺山區,在一個大院門口停下。門口有兩名全副武裝的軍人警衛,一位值日軍官過來,檢查了司機的證件,又探頭到車內察看一番,然後揮手讓車輛通過。他們來到富麗堂皇的客房大廳,剛坐下,何所長和另外幾個孩子就到了。薑元善立即迎上去,低聲問:“航母沒出事吧?”

老何點點頭,“平安無事。你放心吧,看來隻是一次偵察行動。”

小趙從賓館前台走過來,把所有孩子和兩名軍士攏到一起,匆匆交代著:“大家抓緊時間。二樓咱們全包了,每人隨便挑一個房間,趕緊洗漱一番就睡覺。這會兒已經是淩晨兩點半了,七點半要起床,八點半準時開會。這個會有多重要,不用我說你們也清楚。所以——趕緊睡覺!”

老何隻說了一句:“孩子們,今天你們辛苦了。”

孩子們都很懂事,打仗似的上樓、洗漱、睡覺,這層樓很快安靜下來。隻有薑元善沒有睡意,照例打了一路太極拳,然後在屋裏轉來轉去地看。他是有名的夜貓子,上網、看書,熬個通宵是常事,還不影響第二天的精神頭兒;何況有昨天的奇遇,亢奮勁兒還沒有過去呢。

這家軍隊賓館相當高檔,比他去美國參賽時住的紐約尼克博克酒店還漂亮。每個房間都有臥室、衛生間、小客廳和小書房。客廳裏擺著鮮花和水果,書房裏有大屏幕電腦,但很可惜,他打開後發現網絡是斷開的,屏幕上顯示:

使用網絡請與總台聯係。

有趙領隊的嚴令,他當然不敢與總台聯係,隻好關了電腦。回到客廳打開電視,準備隨便瞄幾眼就睡覺。電視上,央視十套正在播放一部關於黑猩猩的紀錄片,片頭已經過去了,所以不知道片名。影片內容很精彩,看了幾分鍾他就被吸引住了。他怕趙叔叔查夜,於是起來反鎖了門,把電視聲音調低,興致勃勃地看了下去。

這部片子內容很豐富,包含了從珍妮·古德以來的觀察資料,使用了大量的實拍鏡頭。資料表明了黑猩猩與人類的諸多相近之處。比如:

它們能使用工具,影片記錄了一隻名叫“白胡子”的雄猩猩最先學會用細樹枝釣白蟻吃。這項技術開始隻在本族群中使用,後來,一隻年輕雌猩猩外嫁到大湖對岸的另一群落,於是很快就傳開了。

黑猩猩族群內有合作傾向,雌猩猩們會合力撫養族群內的孤兒。看著“猩猩阿姨們”盡心照顧沒有血緣關係的孤兒,薑元善頗為感動。

它們也有初步的羞恥心。族群中社會地位較高的雄猩猩會把雌猩猩拉到隱秘處交配。也許這不是因為羞恥心,而是緣於自私動機——不想刺激其他雄性,以便獨攬與雌性交配的權力。但不管怎樣,看著一對猩猩躲到隱秘處交配,然後若無其事地出來,就像小孩子偷吃糖果後佯裝無辜的樣子,薑元善又好笑又感慨。

更難得的是它們知道敬畏大自然!還是白胡子所在的那個族群,在遷徙途中經過一個大瀑布。瀑布飛流直下,聲震遐邇,空中的水霧映出清晰的彩虹,十分壯麗。黑猩猩們被自然奇觀所震撼,各個手舞足蹈,昂著腦袋吼吼地長嘯,像是一群激情難抑的人類啞巴。可以說,這種對大自然的敬畏是宗教感情的萌芽。

黑猩猩母親對兒女有強烈的愛心,一點兒不亞於人類。一隻年輕雌猩猩生了一個漂亮的淡色皮毛的兒子,但兒子不幸被豹子咬死了。年輕母親冒死從豹子口中奪過它,一直抱著不丟棄,不停地翻動它,焦急地呼喚它。她不讓其他黑猩猩碰兒子,甚至在遭遇獅群倉皇逃命時也不丟棄,一直到屍體完全腐爛。那天晚上,那位母親對著星空淒聲長嚎,深切的悲痛如融雪般滲到薑元善心裏。

當然,像人類一樣,黑猩猩社會中也存在很多“惡行”——它們會欺軟怕硬,搶同伴的食物,把食物藏起來不與同伴分食。一隻雄猩猩為爭奪王位發明了一種方法:拾到一隻汽油箱,把它像非洲戰鼓一樣哐哐地敲,嚇得其他雄猩猩倉皇逃跑……

這些小小的惡行讓薑元善發笑,不過再看下去,他被震住了,笑不出來了——那是黑猩猩中的一場“雄性戰爭”,場麵異常慘烈。

這是個很大的黑猩猩族群。族群中彌漫著躁動和亢奮,就像處在遷徙興奮期的候鳥。黑猩猩沒有語言,但它們仍會商出了“開戰”的決定。族群成員自動分成兩群,雌性和幼兒留在後邊,成年雄猩猩在前邊聚齊。這樣的雄性“軍人”共有五十多隻,排成一列,向另一個較小的黑猩猩群落的領地出發。夜幕降臨時,它們到達了領地邊界,隊伍悄悄停下,湊到一塊兒,用手勢和目光商量。以下的事態讓薑元善震驚,那是一次非常典型的戰爭;它們能策劃這樣完美的戰爭,完全可以被定義為“智慧種族”了。先是一小群偵察兵悄悄越過邊界,找到了敵方的位置。後者隻有四十多個成員,正在安靜地互相梳毛,幼猩猩偎在母親懷裏嬉鬧,一點兒也沒有意識到災難即將來臨。這邊的偵察兵沒有驚動他們,悄悄返回,用手勢向首領做了報告。

然後,五十多個雄性“軍人”分成兩撥,分頭出發。一撥悄悄掩近,忽然厲聲吼叫著發起進攻。在凶猛的攻勢下,後者根本不敢作任何抵抗,淒聲尖叫著四散逃命。但在它們逃去的方向,另一半“軍人”早就埋伏好了,在樹上樹下嚴密地張網以待。雙方你追我逃、拚死搏殺,樹葉紛紛飄落,尖叫聲響成一片。

這部分夜色中的戰爭場麵是用紅外鏡頭拍攝的,是在空中的鳥瞰,不知道拍攝者乘坐的是直升機還是氣球。影像比較模糊,猩猩的形體被點狀化,一個個紅色光點在茂密的枝葉中飛速移動,使這片戰場恰似兵棋的棋盤。不過,雖然雙方的個體都被點狀化,但從一個個紅點的移動態勢上,能毫不困難地分辨出哪個是進攻一方,哪個是逃跑一方。

這場力量懸殊的戰鬥很快結束,那個小族群的大部分成員拚死逃脫了,有三個不幸者被捉住,分別是一隻雄性、一隻雌性和一隻幼崽。以下鏡頭轉為清晰的近景。那隻雄猩猩已經死了或是昏迷了,身體軟塌塌的,被拉著尾巴在地上拖動。它的睾丸被扯掉,胯間鮮血淋漓,可見殺手們下手之殘忍。那隻幼猩猩更可憐,它被捉到時還在哀哀地叫著,瞬間被活活撕開,變成了紅鮮鮮的肉塊。“軍人”們尤其是立功者都搶到了鮮肉,急不可耐地大嚼。這時,本部落的雌猩猩和幼崽趕到了,一隻雌猩猩走上前,討好地看著首領,伸出雙手討要。首領正抱著一塊紅鮮鮮的肋排啃著,這時慷慨地送給雌性。其他雌性和幼崽也都討要到了肉食,族群中洋溢著歡樂的氣氛。

影片末尾是對幾位生物學家的采訪。他們的表情都很沉重,有點茫然,甚至有點羞怯。其中一位茫然若失地說,不少動物種群有同類相殘的天性,比如獅子和鯊魚;也有能組織同類戰爭的物種,比如螞蟻;但像這部影片中所展現的“雄性戰爭”,在整個地球生物界僅見於兩個血緣相近的物種,即黑猩猩和人類。這是巧合,還是因為相近基因中隱藏著同樣的天性?這種“雄性戰爭”特別慘烈可怕,誰都不會懷疑這一點,隻需回顧一下人類曆史中綿延數萬年的鮮血淋漓的戰爭便可知曉。由這場黑猩猩之戰可輕易推演出一個陰暗的結論:這個“發明”了同類間戰爭的黑猩猩族群肯定會加速繁衍,成為黑猩猩社會的主流,因為它們既能輕鬆獲得動物蛋白,又順便擴大了本族群的生存空間,一舉兩得。這個過程不可逆轉,因為它沒有任何反向的製約。除非有一個上帝,有一個超越黑猩猩社會的懲惡揚善的好“法官”(社會之內的王者不行,它最多維持一個族群的秩序,而對於族群之間的殘殺反倒會推波助瀾)。然而,在真實的生命史中,這個高高在上的“法官”是不存在的,那麼,唯一的反向製約是——這個邪惡族群碰上另外一個同樣擅長戰爭的殘忍族群。孱弱的善之花最多萌生於惡與惡互相撕咬同歸於盡的空隙之地。人類曾經奉為圭臬的“天道酬善”、“善惡有報”等律條顯然與真實的曆史截然相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