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9章 直到死亡奪去我的生命(3)(2 / 2)

沒有老師喜歡她,也沒有同學願意和她交朋友,她穿的全是表姐淘汰掉的早已經失去形狀的破衣服。於是她逃到了廣東打工,隻想早點兒自食其力,她不想再依靠不相關的人生活。

她在左思的電腦裏發現了一張自己的照片,黑白照片掃描出來的她,眉目分明,紮一條長長的馬尾,臉上有明顯的嬰兒肥,與14歲的自己麵對麵,年華強忍著不讓淚水掉下來。14歲的她,還在唐山,那時候,爺爺奶奶還沒有去世,她也還沒有到廊坊去依附舅舅舅媽生活,14歲那年,她忽然對每天一起上下學的左思產生異樣感覺,她是女孩子,他是男孩子。她是那麼願意和他在一起。每天坐在他的自行車後架上,15歲少年身上淡淡的酸味飄進她的鼻子,她用力地聞著這種味道,那是她最快樂的時刻。

14歲,她第一次來例假,那時她正坐在左思的自行車後座上,奶奶是老式婦女,沒教過她這些生理知識,她自己也是除了讀書外基本不看課外書,雖然知道這是長大的標誌,可是要怎麼處理,卻是心裏一點數也沒有,她跳下左思的自行車,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左思嚇得搖她,不斷地問她怎麼了,他驚慌的表情讓她既甜蜜又難堪。

她讓他看她的裙子,結果是左思的臉也紅了,不過他很快鎮定下來:“雖然我還在上初二,可是我已經偷偷看完了初三的生理衛生課本啦!”左思故意裝作滿不在乎,又說,“前麵就是一個小商店,你蹲在這兒別動,我去給你買樣東西。”

華年生平的第一包衛生巾,是左思幫她買的。左思從書包裏掏出那包東西交給華年的時候,還安慰說:“別害怕,有我在,什麼都不用怕!”

“別害怕,有我在,什麼都不用怕!”

這個說要一生保護她的男孩子,現在永遠離開了她,華年任由自己的淚水無拘無束地流著。如果沒有那場唐山大地震,沒有生命裏的那些生離死別和顛沛流離,她和左思,會像所有生活在小城裏的青梅竹馬的玩伴一樣戀愛結婚,應該早就有了自己的孩子吧,他們也會吵架,也會三天不說話,也會為一些生活瑣事而慪氣,然後他來哄她,床頭吵架床尾和,平平安安的一輩子相守就到老。

人生如果有無數種可能性,我們能選擇並實現的可能其實非常少。如果說命運是旋渦,那所有的人不過是旋渦中的枯草和落葉,枯草和落葉除了被旋渦卷向自己的宿命,很多時候是沒有選擇的。就像命運之手要帶走千千萬萬的人和左思的時候,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

華年越想哭得越厲害,也許她並沒有那麼愛左思,可是現在他不在了,那麼他注定就成為了她此生最愛的人。

央金這時過來勸她不要哭,安慰她左思會保護他們所有活著的親人的。

華年自認缺乏愛的能量,也不打算生孩子,但是將來左思和央金的孩子到北京讀書,她會學習著照顧這個孩子。

左思的電腦裏,存有他拍的上萬張野生植物的照片,這些植物的名字以及分布狀態和保護情況,也都寫成了文字。

連同上萬張照片和這本寫到一半的書,華年用移動硬盤複製了下來。

在納木措草原上,華年開著在當雄縣城租來的一輛切諾基奔向神湖納木措。她要完成左思最後的考察計劃,替左思拍下納木措神湖附近的植物照片。她多麼希望,現在左思就在她的身邊,他們從來不曾分開過,從少年時候起,她坐在他的自行車後座上,一直坐到現在,一直坐到地老天荒。

這裏一定是地球上天與地最接近的地方,一分鍾前,天還是藍的,雲還是白的,一分鍾後,大片大片的烏雲就漫無邊際地包圍了過來,狂風和大雪瘋狂地夾攻著這片高原,天和地仿佛連接在了一起,這難道是老天在暗示她“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嗎?華年打開了車燈,卻並不恐懼,如果她自此消失和左思在另外一個世界相見,那該是一個多麼美好的結局。她瘋狂地踩著油門,可是汽車並不像在北京那樣如願飛馳,原來這輛老式吉普車,最高速度隻能達到80邁。

一定是老天爺並不打算成全她和左思在一起的美夢。果然,不到十分鍾,風停了,雪停了,納木措草原又恢複了“風吹草低見牛羊”的遼闊與壯美。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白居易的《長恨歌》是13歲的左思和12歲的華年同時背熟的,華年甚至還清楚地記得左思給她解釋什麼是“碧落”和“黃泉”的一幕。沒想到,終於有一天,她的宿命是在碧落和黃泉兩處都不能見到他,她一邊開車,一邊任由自己放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