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9章 直到死亡奪去我的生命(3)(1 / 2)

餘震不斷、黃沙飛舞的時候,華年會疑心真是《西遊記》裏的妖怪來了,華年一直刻意地學習著香港女人的樣子,矜持、有點兒距離的禮貌、中庸之道的感情,但是這些日子裏她做不到。

華年做飯的本事,都是寄居在舅舅舅媽家時每天都給他們一家人做飯時練就的。她有很多年沒有做飯了,在地上支起的大鍋裏,她瘦弱的身子一遍遍地翻炒著鍋裏的菜,名牌的休閑衣早就髒得看不清楚原來的形狀。她忽然不再記恨舅舅、舅媽和表姐他們,是他們的接力照顧讓她能夠活下來,讓她有機會可以翻開命運更久遠更美好的一頁。

在災區整整待了十五天,曬成小麥色皮膚的華年和楊幻兒才又輪換著開車返回西安,楊幻兒對華年說:“香港人最喜歡小麥色皮膚的美女了,你現在回香港,估計有很多人會追問你從哪裏度假回來的把皮膚曬得這麼好看吧?”楊幻兒總是具有一種消解痛苦的能力,華年也拿她沒辦法。

回來的路上,她們已經商定好,兩人合力出資給災區捐助一家小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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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洋彼岸的美國經濟危機,一樣影響到了北京的藝術圈,每個月都有兩次畫展的日子,很快變成三個月才有一次。在八月的一個炎熱的夜晚,華年駕駛著越野車在機場高速以超過160邁的速度瘋狂飛馳,她不知道為什麼要將自己置於這樣危險的速度中,那天回到家,她摸了摸自己的身體,竟然全身冰冷。第二天,等到深夜從辦公室開車回家的時候,她卻又忍不住重複著昨天的速度,而這一次回家的她,身體不隻是冰冷,是如瘧疾病人一樣渾身發抖。她喝了一杯冰水,顫抖著撥了一個電話,總算是明白了自己想做什麼,她訂了一張第二天早上到西藏的機票。訂完機票,喝了一杯紅酒,她才讓自己的狂躁慢慢安寧了下來。

在左思的家中,華年見到了左思的藏族妻子和剛剛出生的女兒。央金勤勞、結實,幹起家務活兒來利落得抵得上好幾個人,他們的家庭旅館隻請了一個幫忙的小姑娘,其他所有的活兒都是央金自己打理。她將剛出生一個多月的小女兒背在背上,一刻也不停地勞作著。她不會講漢語,與華年的交流,得通過他們店裏的那個會講漢語的小姑娘才成。

華年摸著小女兒的臉,粉嘟嘟的孩子這會兒在媽媽的背上睡得正熟。孩子不會知道,在她還沒有出生的時候,她的爸爸就因為大地震永遠地離開了她,好在她有一個堅強的隻靠直覺生活的媽媽,有了這個媽媽為她遮風擋雨,她的一生,一定不會重複左思和華年這樣的地震孤兒的悲劇的。

央金說,左思不在了,她誰也不抱怨,人活著都是受苦來了,死去的人是享福去了,她也不能為左思傷心,她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好好經營他們的家庭旅館,多賺些錢可以讓孩子將來能夠去北京讀書,她知道左思小時候是在北京跟著姥姥讀書的。

央金在和左思結婚之前在另外一家家庭旅館做服務員,從她記事起,就是一個人,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更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在哪裏。她在旅館裏認識左思,左思叫她陪他睡覺,她聽話地去了,之前,她還沒有和其他男人睡過覺。沒有受過什麼教育,隻是憑著直覺生活的她,就是願意和左思睡覺,之後左思和她結婚,她更是覺得這是綠度母給她的格外恩賜,她心目中的左思是個好男人,雖然個子還沒有自己高,但這個丈夫卻是頂天立地的男人,他為追求自己的理想而死,死得其所。

“我們在一起的時候,隻要左思不出去,每天晚上都要那個、那個……”央金說得很坦然,充當翻譯的小姑娘臉紅了,華年無從知道這個“那個”在央金口中的原詞是什麼。

華年記憶中的左思,還定格在16歲那年她離開唐山時的那個清俊少年,那個如北方城市到處可見的白楊樹的少年。看著左思電腦裏自拍的35歲生日照,那張照片的標題是“35生日自拍——蒼老的老頭兒”,她無法把眼前的這個中年男人和那個16歲的清俊少年結合到一起。

華年凝視著左思的照片,時間真是塵世最強大的物質,誰也不能抵擋它的侵蝕。華年的一生,也是被時間活生生分成兩截的,去香港之前,她沒有留下一張照片,因而現在也無從得知自己少女時候的模樣。她的童年與少女生活裏也沒有任何可以值得驕傲的事情,她要刻意地忘記,她相信,隻要刻意地選擇遺忘,就會忘記掉所有不快樂的記憶。

唐山大地震發生的當天,她住在爺爺奶奶家的平房裏,僥幸活了下來,而這世上最愛她的爸爸媽媽卻被永久地埋在了廢墟下。爺爺奶奶去世後,華年自覺自己是一個沒有來處的人,歸於何處,她從來也不那麼在乎。舅舅舅媽視她為累贅的時候,她像個局外人一樣看著他們,像一個沒有靈魂的空殼子一樣生活在舅舅舅媽家裏,在唐山和左思一塊兒讀書時的優秀成績一落千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