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幻兒又對羅敷說:“那個以前在西安待過的左思,你知道嗎,他在西藏結婚了,這次出門做個什麼野生植物的調查,今天早上,一個國際自然保護基金的朋友給我打電話,說左思失蹤了……”楊幻兒可是半點兒也不知道華年和左思的關係,她也一直不知道羅敷和左思的事情,她說左思的時候麵對羅敷,就像說起她們兩個認識的其他熟人一樣,華年聽不聽這個話她根本不關心。
結果楊幻兒還沒有來得及看到羅敷的反應,羅敷身邊的華年卻從凳子上滑到了地下,華年暈倒了!
楊幻兒驚叫了一聲:“我今天一見到華年就覺得她太瘦了,剛才我沒好意思說她,也不能要瘦不要命嘛,成年女人還是得有點兒肉才好,這動不動就暈倒的,搞得像中世紀的貴夫人,我以後可千萬不能像華年!”
“幻兒你別瞎說,華年是唐山的地震孤兒,她是不能受刺激,你看你剛才一口一聲的多少人死了,誰聽了能受得了?”
好在華年很快蘇醒過來。“羅敷,”她有氣無力地喊著羅敷的名字,又說,“我要去四川!”
羅敷的心也裂開了一個口子,她不用為自己曾經錯愛過再懺悔贖罪了,但如果這個前提是他的失蹤或是死亡,她情願一生背負這枷鎖,情願要他一直活在人世間,情願他可以和自己一起呼吸相同的空氣直到老死!死亡本是一個中性名詞,但很多時候,它蛻變為褒義詞。死亡的曆史我們可以任意打扮,是因為每一個死去的人我們也都習慣了打扮。而今他一手製造了自己的死亡,令她和他的愛與恨一筆勾銷煙消雲散,這個自私自利的家夥,他還是徹底地拋棄她了,永生地拋棄她了。
始,亂,終,棄!
她真想死去的那個人是她,做鬼她也不會放過他,她要讓他一生不得安寧,讓他一生無法忘記她,就像她這一生無法忘記他一樣。
4
地震那天,北京很多在高層辦公的人同樣體會到了強烈的震感,有很多人也選擇了跑到大街上。可是那天在複興門附近45層辦公樓的梅朝暉竟然沒有感覺到,他一直在用自己的鈍感潛移默化地影響著羅敷,對於日常生活來說,有很多的敏感神經末梢,也許是根本不需要的。
梅朝暉在首都機場接機口抱住了羅敷,她很難控製自己的號啕大哭,她現在終於可以無所顧忌地哭了。
還留在西安的華年決定和楊幻兒一起去四川地震災區,兩個女人輪流駕駛著楊幻兒的路虎,開了近二十個小時才到達成都,她們在成都采購了一批物資後又馬不停蹄地趕往北川。
華年和楊幻兒看見一個北川男人用四川話對記者說:“你今年才二十出頭吧,我老婆29歲了,可是她看起來和你一樣年輕,她本來沒有事,她本來可以活著,可是她跑到幼兒園去找兒子,兒子已經被山體滑坡埋了,她不肯走,第二次山體滑坡來了……她也被埋了。”那個北川男人的眼裏沒有一滴淚水,像個木偶一樣敘說著自己的妻子和兒子。他還年輕,以後肯定還會再結婚生子,但接下來他的愛法會是不一樣的。
很多人的一生,都會不止愛上一個人,七分、八分、九分,但能愛到十分的,一定隻有一個人。
將買來的物資交給當地的接收部門,華年和楊幻兒決定在地震災區做誌願者。有那麼多的孩子需要照顧,楊幻兒擅長講故事,華年擅長給孩子們炒菜做飯。
害得楊幻兒離開家鄉顛沛流離的那個男生,現在是一個普通的基層公務員,一個有點兒發胖的中年男人。楊幻兒看見他在電視上說一口“川普”接受采訪,說他們作為次災區,要全力自救不給國家添麻煩。當年離開家的時候,她是那麼恨他,他把她毀了,她的生活軌跡從此完全改變,他卻沒事人一樣繼續著自己的生活。現在一切的恨在從電視裏看見這個中年男人的那一刻瞬間消失,她看著電視裏的那個陌生的中年男人,當年她也許都沒有資格恨人家,是她太早熟,是她引誘人家犯的錯,一切責任理應由她自己承擔。
黃桷蘭沾染了灰,梔子花卻還在發出甜膩的香氣,楊幻兒聞著這些熟悉的味道,就會忘記消毒藥水刺鼻的味道。在一處已經倒塌的學校跟前,楊幻兒看著那些痛哭流涕已經嗓音嘶啞的家長,想起自己的兩個沒有來得及長大、沒有來得及出生的孩子,她難過地摘下了一朵黃桷蘭別在了衣襟上。願這潔白,可以安慰這世上所有不幸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