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人似當時否(1)(3 / 3)

她驀地頓住腳步,有意識地去環顧四周,這才發現方才經過的地方,每間屋子的垂簾都換成了大紅色的七重紗。

這親事還有一個月,整座府邸就已經這樣張燈結彩,她還怎麼待得下去?

塵無影剛踏出房門就看到幾步之外呆立的絕舞,臉色很蒼白,一雙眼睛幽幽沉沉,像潭水一樣深不見底,薄薄的唇角抿起,看上去有幾分傲氣,又有幾分落寞。

在這樣各處都披著紅彩的院落裏,此刻的她看上去是那樣格格不入。

無影急忙回屋取來單衣為她披上,“你這是嫌我操心操得還不夠是不是?這大清早的穿成這樣在外麵溜達。幸虧不是半夜,否則還不得被人當作幽魂給嚇死啊!快進屋暖暖!”

絕舞這才發覺有些涼意,緊了緊單衣,瞅著無影,“我現在這樣,就算不是半夜,看著也像幽魂。”

無影一時語噎。

吱呀一聲,塵無影身後的那間屋子房門打開。

絕舞知道聖音住在那裏,她沒有抬頭,隻是更緊地抱住手中的暖爐,好像那是救命稻草一般。

無影輕歎一聲,轉身離開,留下兩人站在回廊上無聲相對。

聖音徐徐走了過去,看到她蒼白的小臉,目光中紊亂之色一閃而過,複又平靜。

他沒有說話,隻是脫下厚厚的裘袍為她披上,指尖拂過她臉頰邊的發絲,似有若無地輕歎了聲,那極輕的餘音消散在冷風之中,似有訴不盡的心事。

冰涼的指尖觸在她的肌膚上,竟滾燙了她的臉頰。她緊抿著唇,布滿血絲的雙眼輕輕闔上,一行淚珠順延而下,溫熱的淚水似在風中被凝結般,落在她細嫩的手背上,紮得皮膚生疼,心中一遍遍回想他曾經的柔情萬種,卻已是霧輕雲薄。

她鼓了很大勇氣,悄悄地將一隻小手塞進他的袖口,而後緊緊握住他冰涼的手。

他微僵。隻見她抬起我見猶憐的臉蛋兒,浮著淡淡霧色的眼睛哀戚地望著他,顫動著唇,許久,才囁嚅著開口,“師父,不要成親,好不好……”

這樣熟悉的聲音,恍惚回到了多年前的很多個瞬間。

她闖禍後,最喜歡用這樣小鹿般受驚又受傷的神情,一雙烏黑的眼睛裏盈盈水光,癟著嘴巴求他不要生氣。

十年的相依相隨,感情在不知不覺之中滋生,他甚至不記得這一切究竟是怎麼開始的。隻是回憶起自救回她以後的每一年、每一月,每一時、每一刻,似乎都有一些那麼深又那麼鮮明的印記刻在腦海中,有些回憶甚至細微得連她的一顰一笑都清晰記得。

不知不覺間他已隱隱感覺到,眼前這個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將會是他此生無法逃離的劫難。然而,他卻無法不逃。

清晨又飄起了雪,雪花被風卷著飄蕩進走廊,落在她的唇邊、他的袖口。既不冰冷,也不纏綿,仿佛在此刻的紛亂之上又增添了幾分動蕩。

她在他的沉默中咬著唇,過了半晌,眼淚越流越多,砰的一聲,暖爐滾落地上,她哭著撲到他懷裏,輕顫著叫“師父”。

他隱於袖袍內的指節泛白,像隱忍著極大的痛楚,靜默半晌,才緩緩抬臂遲疑地將她攬入懷裏,一手愛憐地輕撫她的背脊。她叫得那樣柔軟徹骨,卻像一記鞭子,殘忍地抽在他的心頭。心痛,在這一刻明顯得無法忽視,全身每一處都在痛,他卻一點辦法都沒有,隻能收緊手臂,感受她的存在。

她窩在他的懷裏,他的體溫、他的呼吸,甚至他的心跳,她都能很清楚地感覺到。他溫熱的呼吸灑在她的額頭,心跳得竟也那樣快。

她抱得越發用力,用楚楚動人的聲音求他,“師父,我們離開蜀地,不去離都,回到北國去,我們還像以前一樣雲遊山水,我保證會好好練劍,不再不聽話,也不再給你添亂,好不好?”

以前他們住在山上,他離開幾日她並不覺得時間難熬,因為她清楚地知道他一定會回來,可現在……現在他要成親了!即便以後她都留在他身邊,他的心卻會放在另一個人身上,咫尺的距離也如相隔天涯!

他微僵的手臂緩緩鬆開她,指腹拂過她眼角的淚珠,凝視著她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丫頭,你是我的徒弟,永遠都是。”

他的聲音低低嫋嫋,任她瞠著眼,也望不穿他眼中的流年荏苒。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她擰著心,以為自己要窒息,但最後她隻是閉上眼狠狠推開他,咬牙切齒地丟下一句“你娶她我就離開”,然後便跑開了。

為她披在肩頭的裘袍滑落在風中,僅留下一抹寂寞的幽香。

曲折回廊的拐角處,一抹水藍怔愣地靠在紅柱上,滿臉震驚。

蜀地邊境有一山,山間有一溫泉,名望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