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往的沮喪情緒再次漫上心頭。
“你這沒骨氣的圖書管理員!”我看著床上散落的金幣,得意揚揚地對自己說,“你可以回家,把這些錢拿給老寡婦佩斯卡特爾瞧瞧。不過她肯定會想方設法把錢偷走,到時候得意的可就是她了。或者,你也可以照先前的計劃乘船去美國,你勇敢地上路,現在上帝已經給了你回報,不是嗎?瞧,現在你有了十一萬裏拉!是個富翁了!”
我把錢攏到一起,扔進梳妝台的一個抽屜裏,脫衣睡覺。但我無法入睡。接下來我要做什麼?回到蒙特卡洛把錢輸掉?或者我應該就此滿足,將這些錢存到某個地方,並在適當的時機拿出來享受?享受生活,對在那樣一個家裏掙紮的我來說,這無疑是個很有吸引力的想法。
對,我或許可以給妻子買些好看的衣服。羅米爾達似乎已經不怎麼在乎我愛她與否這個問題,並且她還故意要用作踐自己來讓我難受——她不梳頭,整天拖著難看的拖鞋在屋子裏走,穿破布一樣的舊衣服,昔日的苗條身材完全不見了蹤影。女為悅己者容,難道她是覺得我不值得她為我打扮嗎?由於久病纏身,她的脾氣一天比一天暴躁,不僅是對我暴躁,她對所有人都是這樣。長久以來的失望,再加上我從未真正愛過她,羅米爾達變得邋遢懶散也是很自然的結果。她對我們幸存下來的女兒也沒有多大熱情,因為跟奧利瓦生下的兒子相比,生了女兒的她自然是敗下陣來。更何況,她為了生下孩子受了那麼多的罪。所有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加上貧困,剝奪了我們所有的快樂,婚姻生活對於我們兩個而言都是難以承受的噩夢。十一萬裏拉能改變這一切嗎?十一萬裏拉能換來被佩斯卡特爾毀掉的愛嗎?做夢!那我還是去美國吧!可為什麼要去美國呢?現在奈斯的賭桌在向我招手,錢自個兒往我懷裏鑽,那我為什麼還要去那麼遠的地方尋找財富?不,我得珍惜這份運氣——繼續去賭。要麼成功,要麼成仁。大不了被打回原形。十一萬裏拉,有什麼了不起的?
所以第二天,我又去了蒙特卡洛。事實上,我連續去了十二天。在那十二天的時間裏,我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去想贏得的財富,我完全被輪盤賭本身迷住了,甚至一度達到癡狂的狀態。那之後我也不再四處遊蕩,因為擔心好運會溜走。在連續賭了九天之後,我贏到的錢多得讓人不敢相信。第十天,我開始輸錢,而輸錢的過程也十分奇異。我的直覺不靈了,仿佛是因為我的身體裏沒有足夠的能量去支持那種神奇的直覺。我也不夠精明——或者更準確地說,我體力不夠——不懂得及時停下來。事實上,我沒有停止賭博,但這並非出於我本意。他們說,我要在蒙特卡洛尋找救贖。
第十二天的早晨,我走進賭場。一個之前在賭桌旁見過的先生驚恐地走到我麵前,手舞足蹈地跟我說有個人在外麵園子裏自殺了。莫名地我覺得那肯定是我的西班牙朋友,頓時一陣悔意湧上我的心頭。自從那天晚上的談話之後,他就不願意再跟著我下注,所以連續輸了很多錢。後來,他看到我的運氣確實如日中天,所以最後還是跟著我買。但這一次我的好運走到了盡頭,我開始從這張賭桌換到那張賭桌。這樣我就能躲開他,他漸漸也對我失掉了興趣。
我慌忙跟著人群靠攏那具屍體,期間,我試圖在腦海裏想象他躺在地上會是什麼樣子。不過,我發現死的並不是西班牙男人,而是那個戴單片眼鏡的年輕人。他輸了很多錢,但他總是裝作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下注的時候總是背對著輪盤。他的姿勢看起來很自然,似乎在對著自己開槍之前,他已經排練過一遍。一隻手自然地與身體平行,另一隻手略微偏向一邊,雙手握拳,扣動扳機的食指略有彎曲。用來自殺的那把槍丟在離他幾英寸遠的地上,稍遠的地方還躺著這個男孩兒的帽子。他的臉浸在血泊中,一隻眼睛的眼窩被凝結的血塊擋住。但他右邊的太陽穴還是不停地在流血,已經有不少的馬蠅嗡嗡圍了過來,有一隻馬蠅還停在了他的臉上。圍觀的人沒有一個人上前,似乎都不想介入其中。最後我走上前,從口袋裏掏出一塊手帕,然後攤開手帕蓋住年輕人的麵孔。我的這個動作讓人群騷動起來,我想,他們是怪我毀了這精彩的表演。
蓋完手帕之後,我拔腿就跑。我一口氣跑到火車站,登上第一輛開往奈斯的火車。然後我收拾東西,踏上回家的路。
我盤點了一下剩下來的錢——我還有八萬兩千裏拉。
在那之前,我似乎沒有想過,有一天同樣的事情也會發生在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