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開始的幾個月,我在圖書館裏待得還算愜意,這大部分得歸功於羅米泰利,他從旁幫了我許多。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鎮裏明明已經撥了養老金給他,他也沒有義務繼續在圖書館裏工作。每天早上九點整,不早一分不晚一分,我都會看到他拄著雙拐進來。一穿過門,他就會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個黃銅殼的老式懷表,然後將懷表掛在牆上的一根釘子上。接著,他便會在“辦公室”的位置上坐下,將兩根拐杖夾在雙腿間,然後從內口袋裏掏出一個鼻煙盒,摸摸鼻子。做完這些最基本的準備工作之後,他便會拉開辦公桌的抽屜,拿出一本古老文集。那是一本音樂大典,囊括古往今來所有藝術家和鑒賞家的相關作品,於1758年在威尼斯出版。
“羅米泰利!”我通常會叫他一聲。而他隻是一絲不苟地進行每日的例行公事,顯然並未意識到我的存在,“辛格樂·羅米泰利!”
但老羅米泰利已經聾了。即便是在他耳邊放炮,他也聽不見。所以到最後我都會走到他麵前,拉拉他的手臂。他會轉過頭,斜眼看我,臉上的表情很是茫然;接著便見他露出一口黃黃的牙齒,我想他是想擠出一個笑容;然後他又緩緩低下頭,研究他的古書去了。很多人都會看著看著就打瞌睡,但老羅米泰利不會。恰巧相反,他會聚精會神地研讀書上的每一個字,並且用尖利的嗓音念出來:“喬瓦尼·阿布拉姆·伯恩鮑姆……喬瓦尼·阿布拉姆·伯恩鮑姆出版了……1738年在萊比錫出版了……1738年在萊比錫第八次再版了一本小冊子……那是一本音樂評論……米特茲勒重印了這本書……並於1739年將它收在音樂圖書館的第一卷中……”
為什麼他總是要重複這些句子和日期三四遍?也許是為了更好地記憶?可他要是聽不見,為什麼要念得這麼大聲呢?很多時候,我就這樣站在那兒,不解地看著他。那個可憐的老人已經是半截身子在土裏的人(事實上,他在我入職四個月後就死了)!喬瓦尼·阿布拉姆·伯恩鮑姆的小冊子,或其他什麼人於1738年在萊比錫出版的小冊子,於他究竟有什麼重要的呢?他為何要如此不辭辛苦地去挖掘其中的信息。就算他從中學到了很多,那也隻能下輩子用了!不過我想,對他而言這隻是一個原則問題。圖書館就是用來看書的。既然沒有人願意進到這裏閱讀,那就由他一個人堅守吧。或許選擇這本書隻是一個偶然,重要的不是讀什麼書,而是閱讀這件事本身。
多年來,古老教堂“閱讀室”的大桌子上的灰塵差不多積了有一寸厚。一天,我心血來潮想要代鎮上居民向捐出這座教堂的捐獻者表示感謝,便用手指在積塵上劃出了幾個很大的字——
敬獻博卡蒙紮主教
慷慨的贈書人
永久紀念他的恩典
全體鄉民謹立
在圖書館裏,時不時地會有兩三本書從一個較高的書架上掉下來,緊接著就會有一隻貓那樣大的老鼠滾落。第一次看到時,我還興奮地大叫了一聲。那些滾落的書對於我的意義不亞於蘋果對於牛頓的意義:“有了!”我大叫著,“我終於有事情可做了!我要把這些老鼠統統抓到,讓羅米泰利去讀他的伯恩鮑姆!”
盡管我對管理員這份工作知之甚少,但我本能地知道在那種環境下我應該做些什麼。於是,我向格洛拉莫·帕米諾大人致信一封,恭敬地請求他給聖·瑪利亞自由教堂的博卡蒙紮圖書館提供至少兩隻貓。並且我說,這並不會造成預算的增加,因為貓到了這裏將會獲得充足的食物。另外,我還請求組委會授權我去買一個加大的陷阱網,要帶誘餌的那一種。(我覺得“奶酪”這個詞太過普通,配不上新上任的教育部巡查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