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乎佩斯卡特爾大罵巴提斯塔·馬拉格納是笨蛋,是小偷,是家族的罪人,反正怎麼難聽怎麼罵。她甚至還狠狠打了自己女兒一頓,責怪她沒能抓住馬拉格納這個老匹夫的心。最近,巴提斯塔又開始到佩斯卡特爾那兒哭訴自己的遭遇,說他沒有兒子,家裏的財產也是後繼無人。‘那是你自己活該!’老佩斯卡特爾說,這當然是責怪馬拉格納沒有娶她的女兒。誰知道她現在又在打什麼鬼主意呢?”
老實說,這些話當時讓我很恐慌,我用手堵住耳朵,大吼著讓米諾不要再說下去。那段時間我喜歡把自己偽裝成一個老於世故的人,但實際上我仍然是一個未經世事的孩子。不過,我推測馬拉格納和奧利瓦之所以吵鬧個不停,這背後肯定有人在煽風點火。於是,我下定決心要把那個人揪出來——我想幫奧利瓦,哪怕隻能幫到一點點。我問米諾要馬拉格納這個表姐的住址。米諾痛快地給了我地址,不過請求我在那個女孩兒麵前替他說好話。他還要我記得,那個女孩兒是他看上的,希望我不要傷害她。
“別擔心!”我試著打消他的顧慮,“我不會挖你牆腳的!”
第二天早上,母親告訴我家裏有人送來了一張借據,於是我借這個名義光明正大地去佩斯卡特爾家找馬拉格納。我當時的心情十分急切,所以一路小跑,到佩斯卡特爾家時已是氣喘籲籲:“馬拉格納,那張借據……借據!……”
馬拉格納聞言驚恐地站起來,臉色蒼白,腳步踉蹌,結結巴巴地說:“什麼——什麼——借據!”就算我之前不知道這個壞蛋泯滅了良心,看到他這種反應,肯定也能明白事有蹊蹺。
“就是我們欠這個那個的錢啊……母親都快急死了!”
巴提斯塔·馬拉格納“啊”了一聲,然後鬆了一口氣似的坐回到椅子上,看起來也不似先前那麼恐懼。
“哦,那個已經都安排好了!都安排妥當了!天啊,我還以為出什麼大事了!我會申請延期三個月,當然那就意味著我們得多付許多利息……所以,你特意跑到這來找我就是為了這件事?”
馬拉格納的心情似乎變得很好,他不停地大笑,大肚子也跟著上下晃動。他讓我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並跟其他人介紹我:“這是馬提亞·帕斯卡爾,這是我的表姐瑪麗安娜·佩斯卡特爾,這是我的外甥女羅米爾達。”
馬拉格納堅持要我喝點酒,說我這一路汗如雨下地跑來很是辛苦,說應該讓我解解渴。
“羅米爾達,你能去拿點酒來嗎?”
我在心裏說:“這個馬拉格納還真是沒把自己當外人。”
隻見羅米爾達起身,快速看了她母親一眼,然後離開屋子。沒過一會兒,她就用托盤端了一個酒杯和一瓶酒過來。這時,她的母親不耐煩地嘟囔道:“不,不行!那瓶酒不行!哎,還是我自己來弄好了!”說著,她從羅米爾達手上接過托盤,匆忙轉身進了食品儲藏室。再出來時她手上端的托盤已經和之前那個不一樣了,這次是一個全新的紅色搪瓷托盤,上麵有著好看的裝飾;托盤上放了一壺甘露酒,還有一個掛有幾個小酒杯的酒杯架,小酒杯隨著她的腳步撞得叮叮當當地響。
我本來想喝苦艾酒的,結果還是接過了甘露酒。馬拉格納和他的寡婦表姐也喝了一點。羅米爾達沒有喝。
因為是第一次去,我沒有停留太長時間,這樣也是為了日後再有理由去拜訪。我托詞說母親現在肯定被那張賬單搞得心神不寧,所以我得先回去,等哪天有時間再過來和她們好好聊聊天。
佩斯卡特爾將她那冰涼的瘦骨嶙峋且幹巴巴的手伸過來和我握手,從她的姿態我可以判斷出她並不期待我的再次拜訪。她僵硬地低了低頭以示禮貌,未發一言。不過羅米爾達給了我一個充滿善意的笑容,看我的時候,那溫柔的眼神中同時又夾雜了一些愁緒,這讓我再次被她的眼睛吸引。其實我一進門就注意到這雙眼睛,因為它們的確與眾不同。這是一雙墨綠色的眼睛,在長睫毛的掩映下,散發出幽暗詭異的光芒——像兩隻夜貓的眼睛。羅米爾達的烏黑秀發波浪一樣散落在額前和兩鬢,在秀發的映襯下,她的皮膚更顯白皙。
房子裏的裝潢很是普通,不過老式家具中間又夾雜了幾樣新奇古怪的裝飾,顯得十分突兀,像是要故意顯擺似的。比如房間裏那兩盞價值不菲的花飾陶瓷大台燈,毛玻璃燈罩,形狀亦是十分奇特,但底座卻是用再普通不過的黃大理石做成。旁邊還擺著一麵圓框鏡子,已經不太能照清人影,鏡框好幾處的油漆都已剝落。這樣一麵鏡子擺在這樣一個房間裏,好似一個疲勞的人正在張嘴打哈欠。除此之外,房間裏還擺著一張破爛的大沙發,前麵放著一張小茶幾。茶幾的四條鍍金支腿好似動物的爪子,表麵卻是瓷的,色彩相當鮮豔,牆邊還放著一個日本漆櫃。總之,都是這樣一些不倫不類的東西。馬拉格納的視線得意地在這些東西上掃來掃去,剛才佩斯卡特爾寡婦端甘露酒過來時,他也是這樣得意地注視她手中的托盤和酒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