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多麼顯赫的企業,突然失去了領頭羊都是一件天塌下來的大事,何況大豆王公司已是內憂外患,還有審計工作組的進駐,結果查出了一堆問題,被罰稅款也是一個天文數字。
大廈將傾,公司裏的人一下子走了大半,小丁也不辭而別,偌大的一份家業,說敗也就敗了。
管靜竹承擔了全部的罪名,她一審被判處死刑。焦陽是無期徒刑。
王梅不服判決,提起上訴。
她要的是兩條人命,焦陽不死,就是逍遙法外。
麵對眼前的現實,哥哥死了,企業垮了,她是絕對不可能冷靜下來的。她單獨會見記者,她知道有時候媒體能起到法官起不到的作用。根據她的口述,一篇題為《傍大款傍成殺人犯》的文章出現在報端,副標題是“白領麗人管靜竹雇凶殺人案案情始末”,一時間,人們的茶餘飯後又有了唏噓不已的可以談論的話題。但這一切已經與管靜竹沒有關係了,它們是另一個故事,一個令王梅和普羅大眾堅信不疑的故事。
在等待高院審核的日子裏,葵花從四塘趕來接歪歪,她現在已經做了母親,所以對管靜竹的拜托完全理解,盡在不言之中。葵花曾帶著歪歪去看守所探視管靜竹,歪歪並不明白管靜竹為什麼要在另一間房子裏,與他隔開說話。他微笑地衝母親點點頭,並送給母親一幅畫,葵花解釋說是歪歪昨晚連夜畫的屬於最新的作品。
歪歪的畫還是以往的大師風格,整幅畫相當抽象,可以不分上下左右怎麼掛都合理。這幅畫的用色依舊十分大膽,對於視神經仍有強烈的衝擊力。這也是歪歪第一幅有標題的畫,管靜竹給它取名《風》。因為管靜竹感覺到這幅畫中所表現的,是在颶風中的三個人影,人影已經完全變形、虛化了,但也正是由於人影變形、虛化得厲害,方能感覺出颶風的魔力。
管靜竹始知,讀懂兒子,也是一生的事。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焦陽曾多次央求過餘管教,他說他想見一見管靜竹。但是餘管教說管靜竹現在是要犯,不是想見就能見的,他的確是打了報告,但都沒有被批準。
焦陽跟餘管教說,王斌真的不是管靜竹叫我殺的。
餘管教說,你要相信法律是公正的。
有一天,焦陽看報紙,無意間看到婚慶公告欄,是淡粉色的心狀形式,上書:
冷義,男,28歲。尹小穗,女,24歲。
於某年某月在某地結為夫妻,
特此公告。
婚姻誓諾是:執子之手,白頭偕老。
朋友祝福是: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冷義為尹小穗點的歌是粥稀稀的《等咱有錢了》;尹小穗沒有給冷義點歌。
他們在照片上頭挨著頭,冷義的臉上洋溢著幸福,而尹小穗則深情地看著焦陽。
焦陽的心裏並沒有明顯刺痛的感覺,他所看到的原本就是別人的生活,跟他是毫無關係的,既然沒有關係,也就沒有痛苦可言。
焦陽最後一次得到管靜竹的消息是她給他寫的一封信,從郵戳上看,這封信從看守所寄出,又重新回到看守所。
信非常短。信中寫道:
焦陽:
我們的相識是那樣的不堪,然而我們又難以
置信地心靈相通。我愛你愛得太久太久。你還
是你。
管靜竹絕筆
他們的確是心意相通的,焦陽心想。對於一個12歲便經曆了滅門之災的他來說,溫情就像暗夜裏的火柴,從未真正溫暖過他的心。他不見得多麼願意當幸存者,讓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有什麼意思呢?但是這一刻,他的內心真的是充滿了溫暖,他真的相信沒有一顆心是不需要這種溫暖的。他終於明白了人為什麼要苦苦追尋這種東西,哪怕是走遍千山萬水,哪怕是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更重要的是,他第一次心生悔意,他深知是他害死了管靜竹,由於他的凶殘,使他們的故事變得如此慘淡。那個他受傷的雨夜再一次血雨腥風般的劃過他的腦海,有些時候,相遇不如錯過。
人說,愛是廢墟中生出的花朵。不知是無望襯托了淒美,還是淒美成全了無望。
這是一個普通的上午。
天色灰白,日光之下,並無新事。
張欣《依然是你》全文完。選自《十月》2005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