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那麼超脫的李商隱,就遠不如蘇軾幸運了。有沉湎就一定有掙紮,有夢想就一定有絕望,當所有的激情都在某一個時刻被宣布為隻是一場春夢,醒來之後,就必將麵對著無法擺脫的空虛和哀傷,那麼,在這瑟瑟不眠的深夜裏,他是不是隻能欣賞著自己的哀傷呢?
如果將《花下醉》前後兩句詩進行對比的話,它還有另一重更為複雜的意味。所謂“醉”和“沉眠”,表達的是賞花的驚喜和沉湎,以及和花融為一體的迫不及待之情,因此,它是一種此在人生的激情,是在一個完全的體驗中自我實現的過程。而酒醒人散,在一片虛寂中秉燭相對殘花,則是一個麵對虛無而自我省察的過程。從後兩句詩反觀前兩句,則激情之沉醉,恰為寂寥空虛之源頭。所以,“醉”和“沉睡”作為一種生命實現方式,是令人懷疑的。也就是說,當我們以滿腔的激情領略著繁錦似的現實世界時,實際上是在消費生命自身,是鏡花水月般的夢幻之遊。那麼,什麼才是真實的呢?真實的隻有空寂之中的點點殘花,還有搖曳在燭光中重重疊疊的暗影。麵對這份景致,流淌在詩人心中的隻有無限的惆悵。也就是說,此在的沉淪,不管多麼熱烈,終究隻是空虛;而孤寂中錐心的虛無,無論多麼淒涼,倒是詩人所能捕捉到的唯一的真實。人生的實和虛就這樣被徹底顛倒了。荒涼的人生,需要詩人的激情來點燃它,但激情又總是空虛的;直麵空虛,反倒可以追憶那逝去的激情,體味著無可挽回的憂傷。
“客散酒醒深夜後,更持紅燭賞殘花”,表達的是作者對人生的省悟,是在省悟之後,對直逼眉睫的孤寂人生的認同。這是蘇軾所不肯感受的境界。“隻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是避在凡俗之外的孤芳自賞,但也是一個沒有結局的懸置狀態,雖然可以給人更多的遐想,但卻無法逃脫歲月的陰影,所以,它終究不能令人安心。李商隱則在花葉凋零之際,追問到生命根處的虛幻,令人寒噤不止。但在這寒噤之外,有一種凜冽的人格和冷豔的美學力量,堅持著人生的孤寂,令我們深為感動。詩人的當下體驗是獨特的,難以複製,但詩歌不同,它凝練為一種或幽或顯的共同經驗,總能在某一個層麵上和我們相通無礙,悄然撥響我們迷茫著的心弦。
其四
勸君今夜須沉醉,樽前莫話明朝事。珍重主人心,酒深情亦深。須愁春漏短,莫訴金杯滿。遇酒且嗬嗬,人生能幾何。
其五
洛陽城裏春光好,洛陽才子他鄉老。柳暗魏王堤,此時心轉迷。桃花春水淥,水上鴛鴦浴。凝恨對殘暉,憶君君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