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山水之間的沉湎和延宕(3 / 3)

從“興”的一去不返,從詩中令人擔憂的結尾中,我們看到了這首詩裏深藏著的對人生結局的擔憂。這首詩有著比《宿建德江》更為明確的時間意識。詩歌開頭兩句從“中歲”向“晚(歲)”的指向,明顯有人生歸宿的暗示,那是生命的時間。而“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則是空間到時間的轉換,是將路的仄迫,轉而為一種等待、延宕的姿態。而這種等待和延宕本身,則又能引起我們對時間終點的擔憂。“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這不過是對上一句的重複,水盡而轉換為雲,再次轉換則為林叟,兩次轉換的結果,能不能給出個“無還期”——也就是一個永恒——的承諾呢?絕對不能,總有結束的時候。那麼,王維的“無還期”其實不過是一種自欺,或者說是繼續延宕。

我們可以這樣描述王維的這次行動:一時之“興”的湧現,使得王維獲得了此在生命的信心,為了延續這種“興”,他獨自順水而行,水盡則為雲,雲盡則為林叟,而這一過程,是生命愉悅的過程,也是懷“興”而延宕的過程。這裏顯然有對“興”能否支持自己人生有著擔憂,“無還期”既是信念,也是遮掩。

但如此匆忙的“無還期”本身也恰好表達了對延宕本身的質疑。“興”是一時的山水之悟,美學之悟,對它寄有“無還期”的希望,最終一定會落空。所謂“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裏,就隱隱透露出這樣一種難以逃避的孤寂和遺憾,一種對此在愉悅的有去無歸的隱憂。在這山水之間,真有人生的歸宿嗎?“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坐”是對“行”的退讓,“雲”則比“水”更縹緲。“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這種偶然性,也僅是“興”盡後的一絲奢望,所謂“無還期”恰恰暗示了結局的缺席。“興”,或者說一時的趣味和領悟,雖然能使我們獲得暫時的愉悅,達到一種即時的超越,但它並不能承擔生命的全部,它對生命之短暫,意義之缺失,無能為力。“興”其實難以承擔這孤寂而虛幻的人生。我們相信,王維在懷“興”而往,在水的盡頭,在雲起之時,也完成了他關於生命曆程的思索。王維在其他一些詩中,如《辛夷塢》等,將人徹底從自然中抹去,是不是意味著,隻有完全否認生命本身,才能拯救生命呢?

《宿建德江》和《終南別業》是兩首典型的山水田園詩,在山水之外,我們還看到了月和雲。水光月色,構成一個凝滯的、靜謐的獨立空間,這一空間容留了孤獨者,並支持著孤獨者的超越;而水盡雲起,構成了一個延續的、不那麼確定的時間狀態,它顯示了詩人對“興”的延宕的願望,也表達了詩人對生命超越的執著。它們從不同的側麵,加深了我們對生命的理解。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使人聽此凋朱顏。連峰去天不盈尺,枯鬆倒掛倚絕壁。飛湍瀑流爭喧豗,砯崖轉石萬壑雷。其險也如此,嗟爾遠道之人胡為乎來哉。劍閣崢嶸而崔嵬,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所守或匪親,化為狼與豺。朝避猛虎,夕避長蛇。磨牙吮血,殺人如麻。

錦城雖雲樂,不如早還家。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側身西望長谘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