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衣帽乾坤(1)(1 / 3)

表裏儒冠

中國文人有一缺點,不得誌時往往喜歡從外部找原因,找來找去,最後的結論是讀書太多了,於是往往生發“儒冠誤身”的慨歎。其原創者為杜甫。

杜甫在24歲(735年)時在洛陽應進士試落選,11年後跑到長安另找出路,本想著“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自己也好“立登要路津”。不承想,忙活了三年,沒人答理他。“詩聖”覺得窩囊,於是寫詩發牢騷,訴說對於“紈袴不餓死,儒冠多誤身”的氣惱,同時宣布再沒人答理,便要歸隱江海,“白鷗沒浩蕩,萬裏誰能馴”!此話調門雖高,底氣卻是不足。須知,文人比不得白鷗,單靠打野食是活不下去的,除非祖輩多有良田美宅,否則隻有傍著明君或昏君,忠臣或奸臣,寫兩篇有滋有味或是不鹹不淡的文章,如此才能安身立命,養家糊口,不致成為“路倒兒”。

儒冠,原指尚未踏上仕途或是已經脫離仕途的儒生所戴之冠,杜詩中則用來作為讀書人的代稱。古人之所以借冠喻人,是因為冠在禮儀製度中擁有不可替代的位置。《禮記·冠義》雲:“禮義之始,在於正容體,齊顏色,順辭令。容體正,顏色齊,辭令順,而後禮義備。以正君臣,表父子,和長幼。君臣正,父子親,長幼和,而後禮義立。故冠而後服備,服備而後容體正,顏色齊,辭令順。故曰:冠者,禮之始也。是故古者聖王重冠。”可見,人們腦袋上如果沒有合適的玩意兒頂著,簡直就要天下大亂。這種理念一直影響到後世。

冠之地位如此重要,因此古代稍有臉麵的男子,年甫滿20便要舉行冠禮,以此昭告世人:兄弟已經成年,有事盡管招呼。唐朝時,從皇帝直到庶民,均有嚴格的冠禮儀軌,其中最為隆重的一幕就是“加冠”。根據官方規定,加冠時要相繼戴三種冠,初為緇布,次為進賢,此兩樣屬大路貨,從皇帝、太子到百姓都可用之。大家好歹男人了一場,於生理上並無大異,因此成人儀式對此應有所體現。至於第三種冠,則是區分各人社會等級的關鍵,花樣也就多起來。皇帝、太子、皇子及一品官之子,加袞冕;二品官之子加鷩冕;三品官之子加毳冕……六品官以下之子則用爵弁。因此,冠禮之上,隻要看看當事人腦袋上的花色品種,便可明了其家庭出身,發展潛力,無需再搞什麼幹部考察。

標準儒冠什麼模樣?對此似無權威答案。就連孔老夫子都說不明白。據《禮記·儒行》記載,魯哀公曾經問孔子,穿的戴的是否就是儒服,回答是:“小時候住在魯國,穿的是大袖衣服;長大以後住在宋國,戴的是章甫的帽子。我聽說,君子的學問要淵博,所穿的衣服要入鄉隨俗。我不知道什麼是儒服。”不過,他老人家倒是提出了一項基本原則:“儒有衣冠中”,即儒者衣冠裝束要合乎禮度。至於這個禮度是什麼,各人慢慢琢磨去吧。這樣其實最好,為後代儒士隨意發揮預留了空間。

當年劉邦和項羽幹仗時,對儒生可謂極端蔑視,甚至把他們的帽子摘下當尿盆。這當與他出身混混,並無資格舉行冠禮有關。對此,司馬遷曾以曲筆道出:“高祖為亭長,乃以竹皮為冠,令求盜之薛治之,時時冠之。”當上芝麻官後,才用竹皮編個簍子頂在頭上過癮,可見劉邦以前確實屬於“無冠族”。因此他在當了沛公之後,立馬拿儒冠“放水”以泄心頭之忿,也屬正常現象。此種人物,今亦有之。

不過,仇儒的劉邦身旁,還是有一幫儒生打轉轉,因為此處好歹還有飯碗可端。其中一人便是秦朝的博士叔孫通。叔孫通為了出頭,換下了儒服儒冠,又找了件劉邦熱愛的楚地短襖套在身上。此舉頗有效,沒多久老劉便讓他當上了自己的博士。等到劉邦坐上了龍椅,看著老戰友依然在自己麵前“飲酒爭功,拔劍擊柱,醉或妄呼”,實在是煩。於是,叔孫通亮出看家本事,攛掇高祖製定儀禮,整飭朝綱,並自告奮勇擔任寫作班子組長。禮成之後,數百名諸侯大臣列隊於朝廷之上,隨著口令進退有序,安靜肅然;喝酒時也無人再敢喧嘩鬧事。劉邦高興地說:“吾乃今日知為皇帝之貴也。”

讓劉邦嚐到當皇上滋味兒的叔孫通,也跟著當上了掌管宗廟禮儀的奉常,並被賜金五百斤。估計夠他搬一陣的。以後他又當上了太子太傅,進入決策層。隻可惜,該人不會寫詩,不然看看也有意思。

再看杜甫,盡管讀書破萬卷,其實還是迂。如果他能活學活用叔孫通等前輩的經驗,也就犯不上再說“儒冠多誤身”之類的喪氣話了。不過如此一來,世上便會少個大詩人,所多的到頭兒也就是個禦用總撰稿。

還是由他迂去吧。

冠冕名堂

幾場秋雨過後,涼意頓生,北京街頭又到了帽子亮相的時候。

如今,帽子隻是遮陽禦寒的尋常家什,並無太多名堂。除了軍官、警察這些因職業需要必須戴大蓋帽者,其餘人想一年四季讓腦袋瓜裸著經風雨見世麵,悉聽尊便。擱在從前,可不能這樣,因為隻有罪犯才可享受光頭之待遇。

中國古代對項上之頭十分看重,將其稱為“元”或“首”。科考第一名為狀元,軍隊主將為元帥,就是由此引申而來的。能夠掙蹦成一國之老大者,自然非等閑之輩,單稱什麼“元”或什麼“首”都不合適,於是便將兩者合一,變成了元首。犯上作亂或是被元首認為犯上作亂的人,則要“梟首”,即將腦袋砍下後懸於木上,以示懲戒。據《史記》記載,始皇帝當政時,曾將20個大臣一齊梟首,場麵頗壯觀。明末的遼東統帥熊承弼更是慘,由於內部不和吃了敗仗,又得罪了熹宗朱由校,結果被“傳首九邊”,砍下腦袋在九個邊防重鎮巡回展示。專製時代,即便能混上個“元”五“元”六的,腦袋也總有些不牢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