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宋朝,看盤之風更盛。皇上設宴要擺看盤,已成為宮中定製。北宋徽宗趙佶所畫《文會圖軸》中,有一大幫人圍坐在一張大方桌旁大吃大喝。每人麵前杯碟橫陳,桌子中央還有八個大盤。這些似乎便是看盤,因為所放的地方誰也夠不著,而且盤中盛裝的食物全都冒了尖,稍動便會塌方,實在不便於下箸。南宋度宗為皇太後祝壽,大宴文武百官,各國使節。壽筵要按來賓的官階擺放不同看盤。高級一點“每位前列環餅、油餅、棗塔為看盤”,低級一點的“看盤如用豬、羊、雞、鵝、連骨熟肉,餅蔥、韭、蒜、醋各一碟,三五人共漿水一桶而已”。擺了這麼多隻看不吃的東西,居然還隻是“而已”,實在是暴殄天物。
中國過去的皇帝為什麼非要搞出這類隻看不吃的玩意兒?答案其實很簡單,要以此來顯示九五之尊與升鬥小民的區別。如果大家吃飯都是一個模樣,這皇上當得有什麼味道?因此必須在吃的形式上弄出點與眾不同的花樣。這道理,和法國國王喝碗湯也要人鄭重其事地護送是一樣的。
看盤一入詩文,便要雅起來,稱作“餖飣”,也作“飣餖”。黃庭堅有詩:“歲豐寒士亦把酒,滿眼飣餖梨棗多”,說的便是看盤。看盤既是中看不中吃的東西,因此“餖飣”又用來形容文辭重疊但空洞無物的文章。魏源說:“浮藻餖飣,可為聖學乎?”其中“餖飣”便是這個意思。
如今,餐桌上的餖飣少見了,別一種餖飣則還存活於報刊書籍之中。這類看盤其實更需大力清除。
仕而優則食
學而優則仕,仕而優則食。曆朝曆代,做官者一入高幹之列,夥食往往會上一個大台階。
早年間,什麼人可以享受什麼供應,在官場上是有明文規定的。據《春秋公羊傳》記載,當時的國宴標準是:“天子九鼎,諸侯七,大夫五,元士三也。”違規者就是謀逆。天子九鼎之中,置放的肉食依次為牛、羊、豬、魚、臘、腸、胃、膚(切碎的肉)、鮮魚、鮮臘。大夫的五鼎,所裝之肉則是羊、豬、魚、臘、膚。宴會所用之鼎並非炊具而是禮器,作樣子用的。開飯時要先將做好的肉食放在庭院中的鼎內,再從鼎中升於俎即切肉砧板上,然後讓侍應生在俎上將肉切割好,進奉給不同等級的吃客,由他們蘸著各種調料享用。
用現在的眼光看,即便是天子享用的九鼎之食,也實在稀鬆平常,別說沒有鮑魚燕翅,連雞鵝蝦蟹都見不著。不過對那個時代的老百姓來說,這些吃食卻是一輩子都夠不著的美味。按照孟老夫子關於“仁政”的宏偉設計,“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也就是說,遇到明君,趕上“仁政”,活到七老八十,好歹能沾點葷腥有口肉吃;如果遇不到趕不上,混到嗚乎哀哉,也還得吃齋。慘哉,慘哉!如此巨大的反差,自然使得庶民中的讀書人要千方百計往官場上擠:即便碰上昏君趕上“暴政”,好歹也能添些油水,混個肚兒圓。
提高夥食待遇也得講究最優選擇。往九鼎上掙蹦,風險太大且有悖讀書人本性,敢發“彼可取而代之”豪言的,往往是項羽一類的武人。七鼎呢,也不好混,除非家裏有個傾城傾國的好姐姐好妹妹幫忙。於是,弄個與五鼎相伴的大夫當當,便成為一般文人的最高追求。西漢時的主父偃說得幹脆:“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主父偃最後算是實現了目標,靠著給漢武帝寫折子得到垂青,一年之中連升四級,做到了中大夫,夠得上“五鼎”級別了。不過,他老人家有點過於急功近利,仗著皇上的恩寵整人,自己又不幹淨,受賄,於是被人告發。最終,給他“五鼎食”待遇的皇上,把他的腦袋“哢嚓”了,也算是成全了他的“五鼎烹”的初衷。可見,當官如果僅僅為了吃飯,懸。
主父偃時代的“五鼎食”,其實隻是一種比喻。因為當時的飲宴已經不太聽說弄上一大堆鼎壯門麵的事情。其中原因大約有三。一是手續太煩瑣,一道菜老得鼎裏鼎外地折騰,總也吃不到嘴裏,著急;其二是吃的花樣多了,就那麼幾個鼎也玩不轉,再增加吧,又沒有經典可循;更重要的是,皇上舉行宴會也想創新,來點輕歌曼舞佐佐餐,免得消化不良,可這些新潮玩意兒與鍾鳴鼎食的老套路實在不搭界。於是,幹脆把鼎一“革”了之。
自打兩漢之後,官方吃喝取消了鼎級製,對於飲饌技藝的提高是大有裨益。因為吃喝不再有行政級別限製,一些過去屬於“五鼎食”階層的主兒便可放心大膽琢磨如何吃得更有味道更有境界,而不必總停留在羊肉片蘸醬的水平上。隻要收入來源正當,別說“九鼎”,就是吃“十八鼎”也不犯法。如此,自然會催生出不少美食名饌。中國早期的不少飲食專門著作出現在魏晉南北朝,而且一些作者來自長期為官的世族大戶,恐怕與官方飲食體製的放開搞活不無關係。如北魏時的崔浩,其父係為當時中國北部第一等的高門大族,其母係屬於範陽盧氏,也是曆代為宦的名門望族。崔浩將崔範兩家的飲饌經驗進行了係統總結,寫成《食經》一書。盡管此書後來失傳,但專家認為其中的重要內容已經收錄進賈思勰的《齊民要術》中,而《齊民要術》則被認為是魏晉南北朝時期集飲食學之大成的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