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6章 尾聲(1 / 1)

在我離開淄城前還發生了幾件需提及的事,一是我安排了孫式與薑先生單獨晤麵,結果還真應驗了孫式的話,薑先生閉口不再提舉報的事,偃旗息鼓,像一台被拉下製動的機車戛然停住,開始全力以赴操持廠子的各項善後事宜,而且歸心似箭,掐著指頭算來算去,一天也不想在這邊多呆,那情狀猶如半個世紀前之危難當頭,一心隻想逃之夭夭。薑先生的這種改變著實使我感到驚詫和疑惑,心想孫式究竟對他說了些什麼,竟真正起到立竿見影的效果。記得孫式說過隻要是人,身上必有“死穴”存在,這麼說他是一指頭按在薑先生的“死穴”上,那麼薑先生身上的“死穴”又在哪裏?對此孫式不講,薑先生也不提,我自然也不好問。再一件事與前麵說的這件事是相連的,為了報答孫式,我繼續留在淄城等待崔誌剛市長,與崔見了麵我提及請他擔任名譽會長的事,想必是我在“舉報”這件事上幫了他,崔市長痛快地應承了,對此孫式樂得屁顛,再次提及要請我去桑拿,說完又怕我不明白,加上句:這回我可真要拉你老夫子下水了。

我知道在離開前還有一件讓我難以釋懷的事,就是薑先生還沒講到的一九四八年逃亡的結局,我想聽他講完。在分手前,我不失時機把話題引到這上麵,而薑先生已有些心不在焉,像審訊般極為簡略地敘述。他說從淄城出來走進國統區事情就簡單了,我們可以邁開大步向青島前進,有什麼需要解決的就理直氣壯去找官員解決,甚至還把在解放區受的冤枉氣撒到他們身上,弄得他們一頭霧水,把我們當成一群瘋子,不敢招惹。到青島後,我們立刻買了去上海的船票,我們身心放鬆。可就在登船時卻又有了變故,發現少了兩個人,一個是建越,一個是半老頭的小老婆,大夥急得什麼似的,特別是半老頭,到船快開時,他捶胸頓足大哭起來,說他不走了,要留下來找老婆,最後是被大夥架到船上的。

誰心裏都清楚,是建越拐走了半老頭的小老婆,其實這苗頭在路上已冒出來了,原本考慮到半老頭和那女子的年齡相差懸殊,在解放區行路很容易被人看出是逃亡財主,大夥就出主意讓我們中間的一個人與那個女子以夫妻相稱,掩人耳目。建越自告奮勇,這樣一路上他就與那女子相隨相行,就醞釀出了後來的事。說來讓人感歎,建越在路途中不斷鼓勵大夥不要掉隊,到頭來掉隊的卻是他自己。我問薑先生後來知不知道建越的消息?薑先生說八四年他從美國第一次回國,向熟人打聽,才知建越在肅反運動中被鎮壓了。薑先生搖搖頭,又說我一直在想建越是能掐會算的一個人,怎麼那時就不為自己掐算掐算,以趨福避禍,走一條正確的路?卻沒有,到頭來讓自己走進深淵。薑先生歎息不已,說那小女子長得確實迷人啊,建越生生給迷住了,可見愛情的力量大於一切啊。我有時想,建越走向刑場那一刻也許並不為自己的行為後悔,因為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我問薑先生知不知道順東後來的情況?薑先生說順東的情況也是回國後聽說的,他的結局比建越更糟,工作隊發現我們逃走,又沒追上,而公審大會已經不可更改,沒辦法隻好把順東槍斃了。我相信侯隊長也不願這樣,可他沒有辦法,也可以說順東是代我們受過的,他本人有責任,我們也難逃幹係,想到這一點心裏就很不是滋味兒。我常常想,要是時光能夠倒流,我們還會把順東一個人撇下嗎?我說不好,真的說不好啊,也許一切都是注定,包括個人的命運,也包括時代變遷,誰又能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