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說了幾句閑話,打了幾聲哈哈就掛了。不知怎麼,就在這一刻我忽然有種歸心似箭的感覺,決定坐今晚的火車回家。
中午之前萬回來了,那副狼狽樣子簡直像喪家之犬,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精神也有些恍惚,直到在餐廳坐下來吃飯,才慢慢定下神,狼吞虎咽吃起飯,像餓了一百年。
飯後,薑先生極其鄭重地宣布了一個決定:廠不辦了,申請破產。所有人都驚訝地看著他。萬急切地說:薑叔咋個要這樣呢?事情已經解決了呀,再說攀上崔市長這個後台,以後就不怕人搗蛋了。
薑先生問萬:這個廠開辦了三年多,你個人得到多大的收益呢?
萬搖搖頭說:沒有啊,家裏連房子也沒蓋。
薑先生說:我再問你:廠裏的工人有多少收益呢?
萬說:他們掙工資。
薑先生用鼻子哼一聲說:一月三百塊也叫工資?何況連這麼一點錢還欠著不給,說句不好聽的,奴隸不如啊。
萬委屈地說:現今辦廠不都是這樣的嘛。
薑先生說下去:辦一座廠,老板沒掙到錢,工人沒掙到錢,利潤到哪裏去了?薑先生說著用手拍拍萬虎老婆從廠裏拿出來的那本賬,說:看了看賬我才清楚是怎麼回事了,錢被五馬分屍。你們說,這個廠到底是為誰辦的?
沒人吱聲。
薑先生像總結似的說:所以這個廠不辦了。
在這個問題上,薑先生一言九鼎。
因喝了點酒,再加上一直有午睡的習慣,我回到房間便倒在床上,剛要迷糊過去,聽有人敲門,進來的是萬,滿臉的愁苦,連連道歉說打擾休息了。我似乎猜到他的來意,雖不情願還是招呼他坐,他先是低頭不說話,兩手對搓像在搓一根無形的繩索,見他這副難受樣子我有些於心不忍,讓他有話隻管講,他這才抬起頭用一種近乎求救的眼光看著我,嘴唇顫了幾顫才放出音來:韋、韋主席,你,你幫幫我,求、求你啦!我說你講,他點點頭,說求你跟薑叔說說,叫他不要關廠,你的話他聽。果如我所料,而我沒立即回答,因為我知道事情不像萬想的那麼簡單,薑先生是個個性很強的人,他認準的事不會輕易被別人所左右,況且我也覺得薑先生的關廠決定自有其道理,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我問萬:你說,這個廠還能繼續辦下去嗎?
萬不假猶豫地說:能。
我多少有些意外,想剛剛過去的事怎就忘得一幹二淨?我說:雖然我沒有發言權,可根據這幾天的親身體驗,覺得廠子再辦下去是很難的了。
萬哭咧咧地說:難也不光咱這一家啊,如今辦廠都不易,都要褪三層皮,可不能因為這個就打退堂鼓。
我說:要是實在不好辦,不如趁早罷手,減少些損失。
萬搖搖頭,說:已經投了上百萬,現在停下來是血本無歸啊,咬牙幹下去,總會好轉過來的。
我覺得萬的想法頗為一廂情願、自欺欺人,說:隻怕事情不像你想象的那麼樂觀,就說眼前剛過去的這件事,讓人莫名其妙地一拉閘,廠子立馬就癱瘓,而且到現在還不知道是誰幹的。
萬說:現在我們不怕了,有崔市長做後台,看誰還敢對咱怎樣。
記得萬在薑先生麵前說過這話,薑先生不為所動,可見他不是個頭腦簡單的人。很清楚,就算這次是崔(準確說是他的手下人)出麵解決了問題,可一個堂堂市長正青雲直上時,會屑於為這個區區小廠充當保護傘?完全不可能的。我撇開這個問萬:從辦廠起就一直沒人給你當後台?
萬說:有。管工業的李項副鎮長對咱一直很關照,當初薑叔來投資,就是李鎮長牽頭洽談的。
頭一次聽說有李項副鎮長這麼個人,遂問:既然是李鎮長招商引資建的廠,怎麼出了事不請他出麵解決?
萬搖頭歎氣,說:咱倒黴就在出事前不久李鎮長被雙開了,沒準幹壞事的就是瞅準這機會對咱下手。
我哦了一聲。
萬說:李鎮長是個好人,沒歪道道。
萬的話使我想到萬虎老婆記的那本“黑賬”,似乎上麵沒有李項這個名字,這便讓我對這個人有了些興趣,問:李鎮長有什麼問題?經濟?
萬說:不是,李鎮長在這方麵很注意。
我問:那是什麼問題?
萬說:生活作風。
我問:亂搞女人?
萬說:嫖妓。
我說:幹這樣的事,還能算是好人?
萬說:韋主席你就不了解底細了,有權有勢的,在這方麵有幾個是幹淨的?有人給花錢,有人當眼線,平安無事,不幹白不幹。
我說:平安無事李鎮長怎麼就給曝光了?
萬說:那是有人存心搞他,就是楊鎮長,平常兩人不對付,楊這人霸道,李不聽嗚嗚,楊就要把他拉下來,換成自己的人,趕上鎮班子換屆,楊就讓公安的人跟蹤李鎮長,結果抓了個現行……唉這事也怪李鎮長缺乏警惕性。
我說這是警惕性缺乏不缺乏的問題嗎?不幹才真正平安無事。
萬一副言說不清的神情:不可能,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