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後方的時候，我和張武備有過一次秘密的接觸。我們在閱馬台見過，但是相談不歡。我們的相見頗費周折，他一直不想與我見麵。所以在相約的地點，他全副武裝，像是對付日本鬼子和偽軍。遠遠地，我就看見了一團塵土，馬聲由遠至近。從馬上跳下來的張武備像是個還未長大的孩子。他是個剛愎自用的人，態度很不友好，對我們充滿了警覺。他根本聽不進我們的話。我們是想把他收編進來，我們把當前的形勢和以後形勢的判斷都講給他聽了，我告訴他，你們就像是斷了線的風箏，飛得再高，也是和大地脫離關係的，最終隻能被雨雪雷電擊得粉身碎骨。他不聽我的，他說他向往自由，向往無拘無束的生活。他身邊的那個薑小紅，像個男人，其實她有著很好的成為一個堅定的革命者的素質，但是可惜，她對你弟弟言聽計從，或者是反過來，你弟弟對她言聽計從，他們的關係很令我費解。大部分的時間裏，講話的那個人是薑小紅，而不是張武備，你弟弟。他顯得沉默，卻極端的自信。他居然和我提起石匠們的事情。我知道他想說什麼，他想說，如果他做得不好，那些石匠們會自發地去尋找一座山峰給他雕像嗎？真是天大的滑稽呀。實際上，在那次會麵時，我就感覺到他會出事，他這種莽撞而沒有任何的組織紀律約束的人，出事是遲早的。
好了，說說你在A城的事情吧。你是當天的傍晚回到營地的。可是拐到A城，不僅僅就是為了看一眼塔上的弟弟的。你還有另外更重要的事要辦。對，你要見一個人。那個人顯然不是已經被懸掛起來的張武備，你看得到他，但是無法和他說話，無法和他交流。你不得不要見的那個人正在一個旅館裏等著你。張武厲，正是他把你的弟弟掛在那裏，但是你必須要見他，因為你和他之間有過承諾。你們在那裏待了大約有兩刻鍾，然後你從旅館裏出來，最後看了一眼塔上的張武備，出了城。
你一定想過要殺掉張武厲，你一直有這個想法。但是你沒有，他的戒備心理很嚴，防備措施也很嚴密。你根本不可能有下手的機會。如果你能殺掉他，就是兩全其美的事了。既為弟弟報了仇，又能了卻你心裏的一個巨大的陰影，徹底洗刷掉你對革命的背叛。可是你無法辦得到。你的把柄就永遠抓在他的手裏。你就是在這樣矛盾的心理之中離開A城的。
如果我們把記憶的書向前翻。回到我遭受不白之冤的那些日子。你也進過一次A城，那一次是為了愛，為了我。就是因為你擅自的行動，你被送回了大後方，離開我們有半年之久。雖然你受到了懲罰，但你第一次進城的結果還不錯，你把假冒者帶了回來，替我洗清了無端的罪名。我們把那個假冒者處決了。其實，我對那個有天才的模仿能力的人是很羨慕的。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你不能寬容和憐憫任何一個人，哪怕是你的親人。自從處決那個假冒者以後，我對自己演講的才能開始有所懷疑。這是那個假冒者給我留下的永遠無法抹掉的傷痕。似乎完美的結局並不能掩蓋一切，輕而易舉所帶來的是懷疑和猜測。事實證明，這些都不是空穴來風，事實是你一進城就被抓了起來，然後你很快地與前來審訊你的張武厲達成了一個君子協議。他需要八路軍的情報。不管他與張武備爭得多麼不可開交，他最怕的還是我們。他怕我們攻城，所以他要掌握最快的信息。我想，你當時是處在一個矛盾的心理狀態中的，你一定有過激烈地思想鬥爭。你不喜歡張武厲，雖然你和他有著血緣關係，雖然你應該叫他一聲哥哥。可是你和你的弟弟張武備一樣恨他，討厭他。在這一點上，你的立場是正確的，包括你的弟弟張武備，之所以我們想爭取他，就是因為我們的立場是一致的。我們一致反抗日本鬼子的侵略，一致反對偽軍的無恥行徑。你內心鬥爭過。這說明你並沒有完全變質。但是在大是大非與感情互相交織中，感情戰勝了理智。你一定想到了仍在山上接受嚴厲審查的我。你對我的愛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但是同樣，對你在關鍵時刻的選擇我也一輩子不會忘記。所以，你答應了，你換來了假冒者。你救了我，卻背叛了革命。這是不可原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