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發生了薑小紅事件,歡迎汪精衛的酒會臨時改在了位於城牆根下的餒靖軍兵營,張武厲帶領著士兵們正在緊張地布防。我母親說:“我覺得我二哥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整天不著家。什麼時候他一忙起來,我心裏就發怵,發慌。我就知道要出大事了。我真的不希望再有人死,馬市大街上的悲劇不要再重演了。”
丁昭珂說:“我也是。沒有人盼望著死亡。可是,一個寂寞英雄的心,我們是永遠猜不透的。”
母親告別丁昭珂去了二哥的兵營。她在那裏等著見黃永年。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見他的麵,便直接去找張武厲。張武厲責怪她到處亂跑,並且嚇唬我母親:“小心把你當八路軍奸細抓起來。現在牢房裏可空著呢。”張武厲拗不過母親死纏爛打,便叫一個衛兵帶著她去找黃永年。在一個大大的像是車間工廠的房子裏,母親看到了黃永年。那個像是棚子一樣的房子,屋頂很高,抬頭能看到粗粗的橫梁,黃永年正站在一輛軍用的吉普車上,指揮著爬在房梁上的士兵懸掛兩條寬大的歡迎的條幅。衛兵說:“他就在那兒。”說完便把母親一個人留在那裏。那是母親最後一次見到黃永年。屋子裏很亂,人很多,聲音很嘈雜,不時有人經過母親的身邊,並向她身上投下狐疑的目光。看得母親臉都紅了。她輕聲喊了一聲,黃永年並沒有聽到,他繼續站在那裏,仰著頭看他們,黃永年在和士兵們說:“往左一點,再往右一點。”母親一連喊了三聲都沒有回應,便站在那裏觀看黃永年幹活。黃永年穿著一身的黃色軍裝,母親極不喜歡。母親一直在那裏站了有一個多小時,黃永年都沒有停下來,母親最後隻能失望地離開。連母親也不知道,那一天她那麼迫切地想要見到黃永年是什麼原因。當她失落地走出兵營時,她的腦子裏浮現的是寒冷雪地裏淒慘的薑小紅,而不是黃永年。
就像丁昭珂預言的那樣,她無法阻止張武備永遠向前奔跑的心。薑小紅的屍首出現在馬市廣場的當天深夜,張武備就潛入了A城。他是從城牆上爬上來的,他把爬牆用的工具放在了丁昭珂的貯藏室裏。昏暗的燈光下,他的眼睛通紅,他說:“我想去看看她。”既感到驚喜又悲傷的丁昭珂阻止了他。她說,馬市廣場附近,布滿了便衣和警察,你沒等接近她,就已經暴露了。
躲藏在丁昭珂家的張武備,心情極度的低落,失去了廣闊的平原,張武備等於是魚兒離開了水。即使薑小紅用生命為他換來的勃朗寧,也無法平撫他悲傷的心。因為睡眠的缺少,他的眼睛始終有些腫,眼絲發紅,不像是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遊擊隊隊長。但是他堅持要完成刺殺的任務:“為了小紅,也為了我。”丁昭珂堅決不同意,她說,薑小紅之所以不告訴他整個的刺殺計劃,之所以單槍匹馬地獨闖虎穴,是因為她知道這裏麵蘊藏著多大的風險,丁昭珂說:“她希望你活下去。她希望平原上還有那個威風凜凜的龍隊長,那樣的平原才是她最希望看到的大平原,你不能辜負她的期望。那樣的話,她的死就一點兒意義也沒了。”
“你不知道,她對我多麼重要。”張武備,第一次向其他人講述薑小紅,講述他心中的那個女人,講述那個容易被人忽略,同樣也一直被自己忽略的女人,“是她造就了現在的我。可以說,如果沒有她,就沒有我。在逃離東清灣前,我是個膽怯的孩子,就連我的父親,也對我這種懦弱的個性深惡痛絕。在最初的日子裏,隻有我們兩個人,我們用簡陋的獵槍去對付裝備精良的鬼子和漢奸。老實說,我不喜歡戰爭,不喜歡血腥,更不喜歡死亡。它們都讓我感到窒息。這樣的一個我,是不可能成為一個遊擊隊的隊長,更不可能成為一個人人讚揚的英雄,但是我做到了。確切地說,不是我做到的,而是她,薑小紅。她是我的影子,但更應該說,我是她的影子,她的所作所為,都是在為我鋪路,而她自己,完全隱在了幕後。我想,龍隊長,或者英雄的稱號,是應該送給她的。但是對於我,她又那麼的柔順,絲毫也不強勢,她喜歡躲在我的身後,她喜歡把我推到前台的感覺。我不會恐懼她,卻往往忽視她。現在想來,她是在塑造我,也是在縱容我,放縱我。漸漸地,我的思想發生了變化。我開始有了自信,有了身份的歸屬感,有了隊長的威嚴,有了所謂英雄的高高在上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