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第二天就有消息說，擊斃了龍之隊的重要頭目，而且是個女的，屍首被懸掛在最熱鬧的馬市廣場上示眾呢。丁昭珂急匆匆地趕到馬市廣場時，隻看了一眼那個血肉模糊的屍首，淚水便模糊了雙眼，那個時刻，她想起了薑小紅說的那句話“我能確保武備是安全的”的意義。
薑小紅的屍首在馬市大街僅僅懸掛了一天的時間，便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在美國女記者碧昂斯的書中，記錄下了當時慘烈的一幕。那張照片與後來張武備被縛在塔上的照片放在了一起，在雪白的背景中，已經無法辨別薑小紅的性別，她的身體像是一件凍成冰的厚厚的棉衣掛在那裏。張武厲還奉命在全城搜捕過薑小紅的屍首，但是一無所獲。有人說是張武備偷偷進城搶走了她的屍首，他們在深夜裏看到過一個馬隊呼嘯著從城中穿過，槍殺了看守屍體的士兵，但這個說法並不可靠，因為僅僅幾天之後，張武備就成了階下之囚；有人說，是不知名的市民在深夜裏把她偷偷地埋在了自己家的後院裏。好在，這個謎底保持的時間不太長，八路軍攻下A城後，薑小紅屍首的下落才真相大白。
18.夜奔
在淨心庵裏，也時常能聽到槍聲。有時候近，有時候則很遠。但是槍聲並不能影響張如煙沉靜下來的心。所有的聲音，當它們越過淨心庵那低低的、爬滿了枯草的牆頭，在廟宇間遊走時，它們會被迫地慢下來，靜下來，聲音會變成一絲的霧靄，一株青草，一個靜止的風鈴，一張毫無表情的臉，一顆沒有欲念的心，一片夕陽中的陰影。
芙蓉花早已凋謝。張如煙開始像一個正常的十四五歲的孩子那樣生活，思考、讀書、念經文、刺繡、種菜。矮矮的牆，似乎把她和以往三四年的生活完全隔絕了。她暫時學會了忘記。忘記使她變得比實際年齡還要小，仿佛回到了童年。但是當夜晚來臨，當夜色濃重地塗滿了整個世界，那些聲音會慢慢地重新生長出來，白天裏安靜下來的聲音，此時，會像幽靈一樣從草叢中、石頭台階上、經書裏、佛像旁、枕頭邊，緩緩地爬出來，爬進她的耳朵裏、神經裏，聲音漸漸地大了，把她由一個孩子變回一個成人。她會聽到一個人在月夜中的喘息，看到一個人在黑暗中僵硬的行走。她會突然從沉寂的夜晚中坐起來，側耳細聽，是的，在那些潮水般的聲音的裹挾中，一個特殊的聲音會變得更加清晰異常。啪嗒啪嗒。她從床上爬起來，像是那些聲音一樣。她偷偷地打開了院門，張武厲騎在馬上，全副武裝地順著院牆在徘徊。張武厲說：“我本可以用槍把院門轟開。”張如煙斥責他：“不許在這裏撒野。”他把張如煙抱上馬，擁著這個瘦小的身體揚長而去。那是無法阻止的夢遊。夜晚守城的士兵，總會看到他們的營長，把夜色當成自己的風衣，風卷殘雲般地奔出城去，沒有人看得清馬上還有另外的人。當夜色即將消失，營長會風卷殘雲般地返回。營長的馬蹄聲，也無法擾亂他們困頓的睡意。他們懶得理會營長這個特殊的嗜好。
城外是另一番天地，他們縱馬奔跑的樣子，除了廣闊無邊的夜色，沒有人能夠看到。被張武厲擁在懷裏的張如煙，像是一個進入夢鄉的孩子，在顛簸與槍聲之中，她睡得格外的香甜。夢遊會在某個地點結束，張武厲的槍聲傳到城裏時會變得像是掉到地上的一個杯子。子彈會穿透一棵樹，或者打在一隻夜晚覓食的動物身上。在那些日子裏，城外的居民，時常能夠在清晨撿拾到一隻野味，兔子、野雞，甚至貓頭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