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3 / 3)

A城的冬天屬於我的母親,幸福使寒冷退卻,使季節的色彩褪色。突然而至的愛情使我的母親對那些曾經充斥著她的耳朵,讓她內心感到煎熬的聲音的影響減弱了。她甚至覺得A城變得有些可愛了,街道充滿了溫馨,路旁的白楊樹,落葉繽紛,枯黃的色彩,把街道染得詩情畫意。我母親靠在黃永年的肩頭,愜意地說:“冬天多美好呀!”

黃永年說:“春天和秋天也很美好。它們會一直陪伴著我們。”

“每一個季節?”

“是的,每一個季節。”黃永年信誓旦旦地說。

就是在那樣的時刻,沉浸於愛情喜悅之中的母親,也沒有問及黃永年對於未來的打算。愛情有時候會讓思想停滯,會讓思維固定在一個點上。直到槍聲響後,直到母親意識到,這一次黃永年是真的徹底地離開了她,在她無盡的悲傷之餘,才會有一絲的遺憾襲來。在冬天的甜蜜之中,我母親從來沒有想過下一步,也許她預感到了這種突如其來的幸福來之不易,也許她仍舊把黃永年的歸來當成是一個夢境。

在我母親希望冬天延續的時候,另一個女人,薑小紅卻盼著這個冬天能早點結束。她最大的一個願望是,當一覺醒來,春天已經來臨。因為,當冬天結束的時候,所有應該在冬天發生的事情已然結束。

可是,冬天,仍在緩慢地前行著。她時常坐在屋子的一角,觀察著張武備的神情,他經常會翻看那些舊報紙,有時候他會盯著報紙愣老半天,一動也不動,忘記了抽煙,也忘記了喝水。她偶爾會走上前,問他上麵都寫些什麼。有時候張武備怒不可遏地罵道:“狗日的鬼子。”有時候他則不回答,微笑著繼續盯著報紙的某一處看。不識字的薑小紅偷偷地把他盯著的那個地方記住,然後等他不看報紙的時候把報紙拿走,去詢問曾經做過私塾先生的張六斤。張六斤說:“那是來咱們這兒那個女記者寫的文章。”薑小紅就黯然神傷。她沒有把報紙偷偷地銷毀,而是原封不動地放回到原處,她發現,等張武備再拿起報紙時,仍舊盯著那一處在看。她真的不明白,那個女記者的文章就那麼好看。她問過張六斤:“文章是怎麼吸引人的?”張六斤撓了撓頭:“語言生動,表達的意思能打動人。你比如漢代的樂府詩《孔雀東南飛》,裏麵就這樣寫著,孔雀東南飛,五裏一徘徊。你聽著就覺得動聽。”她接著問:“報紙上也有這樣的詩嗎?”張六斤不解地說:“什麼報紙?”薑小紅說:“就我拿給你的報紙。”張六斤搖搖頭說:“沒有,那上麵都是給鬼子漢奸歌功頌德的,很肉麻。我看著替他們臉紅。”薑小紅點點頭:“我知道了。”張六斤問:“你是不是想學字了,我可以教你的。”薑小紅眼睛一亮,隨即又黯淡下來:“算了,我不想學。我又不看報紙。”

更加令人憂心的是張武備日益膨脹的那顆英雄的心,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張武備忘掉了以前的膽怯和猶疑,忘掉了對血腥和死亡的恐懼。她盡量地想要延長那個終點的到來。在將近半個月的時間裏,作為一個特殊的信使,她數度進城,和丁昭珂見麵。

“時間已經確定下來了,大年三十的上午十時。隻是地點還沒有確定下來,隻有到跟前才會通知。”

薑小紅若有所思地說:“大年三十。他可真會挑選時間。怎麼才能接近他呢?”

丁昭珂說:“如果汪精衛來視察,記者們一定會到場的。這個你放心。我可以搞到兩張記者證。”

“汪精衛不是一般的漢奸走狗,他來A城。是天大的一件事。要接近他真是比登天還難,更別說開槍射擊了。”薑小紅終於向丁昭珂說了自己的憂慮。

丁昭珂想都沒想就說:“他總有辦法的。”她想到了伊東被殺時的情景,想到了傳說中的那個會隱身,會飛簷走壁的人。她感覺到,自己說話時內心的強大就像是那些石匠。她問自己,我是一個石匠嗎?

“你覺得他什麼都能做到嗎?”薑小紅幽怨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