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2 / 3)

丁的心目中,張武備並不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人,他是虛幻的,像是平原上的一匹烈馬。越虛幻越令人心旌搖蕩。丁說,他好像時刻就在你的麵前,能夠看到他的臉,他的笑容,但是你好像又永遠觸摸不到他。若即若離。一個若即若離的男人在快速地俘獲一個年輕女人的心。有時候我替她感到高興,而更多的時候,我為此感到疑惑和擔憂。張武備是一個獨行俠,他不同於八路軍,他似乎不代表更多人的利益,而隻是代表著他自己。當然,他這種個人英雄主義土生土長,在很大程度上更讓百姓們浮想聯翩,更與他們內心深處的某個神靈相似。就像是他們每家每戶都供奉的灶王爺、關老爺,以及門上的尉遲敬德和秦叔寶。

丁昭珂的生活因為那場毫無意義的圍剿而亂了套。那場完全與自己無關的失敗的圍剿,使她自己的生活也受到了很大的影響,寒冷、絕望、腐朽,充斥著生活的點點滴滴。她對同樣感到灰心的碧昂斯說:“真不知道,那些士兵們是如何熬過這個漫長而寒冷的冬天的。”那個冬天裏,碧昂斯正在懷念著得克薩斯的陽光和海灘。丁昭珂說:“你還記得那個貴州籍的排長吧,姓徐,他說話的腔調經常遭到其他士兵的嘲笑。從戰場上回來後,他懷念他家鄉的大山,他說他可以隨時躲在某一個山裏,而不用把自己暴露在龍之隊的槍口下。他仍舊覺得是在寒冷的平原上奔跑,好像他要跑出那個平原似的,所以他仍然在奔跑,他提著槍,支著耳朵,在軍營裏奔跑,對他來說,軍營裏太狹小了。他從軍營裏跑出來,在大街小巷中奔跑,他跑過了市政大院,跑過了東城和西城,跑過了南城和北城,他甚至想跑到他們營長家的那座塔上,隻不過,在張府的門口,守衛們阻擋了異想天開的貴州籍士兵。他一刻不停地在奔跑著,不管夜晚還是白晝,他把自己內心的掙紮跑丟了,把自己的恐懼跑掉了,把自己身上的軍裝也跑沒了。他像個瘋子似的。全城的人都能聽到他奔跑的聲音,他一邊跑一邊還喊著,快跑吧,快跑吧。最後,還是他們營長為他解脫了,在某一天的清晨,張武厲在東城大街的路口,等待著他從那裏跑過,近距離開槍把他打死了。有人看到張武厲還在他身上踢了幾腳,就像踢一隻死狗。”碧昂斯不解地問:“為什麼非要打死他呢?他又沒錯。”丁昭珂想了想說:“也許是他們營長怕那種失敗的氛圍繼續擴大吧。”

為了擺脫仍然殘存在她心中的陰影,丁昭珂踏上了去尋找石匠們的道路。當張武備的模樣浮現在他的腦子中,失敗的氛圍就會像潮水般向後退。

距離石匠們出發去尋找一座山峰的日子已經過去了許久。他們是不是已經找到了那樣一座山峰?是不是已經開始了他們宏偉的雕刻計劃?從石匠們的嘴裏得到的卻是互相矛盾的說法。齊小柱是丁昭珂最早見到的一個石匠。他在距離A城不遠的一個叫楊莊的村子裏,已經徹底放棄了雕刻一座山的幻想,丁昭珂見到他時,他正在給一個財主家的影壁雕刻一條龍,他放下手中的工具,他的臉上蒙著薄薄的石粉,頭發、眉毛全是白的。他說:“沒有幾個人能真正地到達那樣一座山。我想那是一個理想中的山峰,它不存在於現實之中。我是在遭到土匪的搶劫之後才悟出這個道理的。和我一起去的還有一個,我們同村的,他在那次搶劫中丟失了性命。當我看著他血肉模糊的身體,想著我們出發前一起發過的誓言,突然覺得萬念俱灰,什麼崇高,什麼理想,都在那次搶劫中隨風而逝了。”

“那麼,你對龍隊長也失去了信心嗎?”丁昭珂小心翼翼地問。

“沒有。”齊石匠斬釘截鐵地說,“從來沒有。他在我心中的地位永遠是不可替代的。我沒有見過他,但是我見過他的部隊。它像風一樣從這裏吹到那裏,又像風一樣從那裏吹到這裏。凡是它經過的地方,日本人,還有那些漢奸們,都嚇得膽戰心驚呢。但是,我不是龍隊長,我也不是那些堅強的石匠們,我是一個普通人。我既要照顧好自己的家庭,還要讓死去的同伴能夠安息。兩個家庭的重擔,已經足夠我來扛了。”

第二個石匠,已經長眠於地下。他的墳頭上,還沒有長出青草。他死於西去的路上,痢疾,他的妻子帶領三個未成年的孩子指著地下的丈夫對丁昭珂說:“他死時把一個口信留給了我們,他要求這三個孩子,把手藝學好,長大後一定要走完他沒有走完的路。”丁昭珂看著未成年的孩子,他們稚嫩的臉上還看不出一絲一毫的追求和理想,她小心地問:“你打算按他的遺囑去做嗎?”他妻子的表情和回答似乎讓丁昭珂看到了那個死去的石匠:“當然。不然我如何去地下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