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2 / 2)

“是的。一定。”

“你們有什麼深仇大恨?”

張武厲想了想,“沒有,我們是兄弟,還有血緣關係。”

“那為什麼水火不容呢?為什麼不仍舊是兄弟呢?”

女記者的提問屢屢讓筋疲力盡的張武厲陷入長久的思考,“這是一個國家的悲劇。而不是我們個人的,在國家的悲劇麵前,從來都沒有兄弟,也沒有血緣。”

“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仇恨呢?”

張武厲看看空中飛過的驚慌的鳥兒,“因為鳥兒飛的方向不同。”

女記者還要問時,張武厲的身體開始顫抖,他拚命地抓著自己的腿,想讓顫抖停止下來。碧昂斯看著他痛苦不堪的樣子,想上前幫他一把,可她的手一觸碰到張武厲的身體,便被那股強大的顫抖的力量給震了回來。

促使張武厲不得不放棄追逐張武備的一個客觀原因是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雪,十月底的天氣,大雪來得比較突然。漫天的大雪下了兩天兩夜,他們被困在距A城一百公裏的崔家嶺。士兵們斷了糧,衣被也顯得單薄了。凍瘡是常有的事,甚至出現了凍死的情況。他們寸步難行,平坦的平原此時成了一望無際的雪原。張武備的遊擊隊就像是被埋在了大雪之下。遊戲再進行下去已經毫無意義。張武厲不得不仰天長歎,大叫一聲:老天負我呀。

他們悄悄地返回A城時,銀裝素裹的A城,以一種漠然迎接著他們。為了挽回士兵們的士氣,張武厲安排了一次特殊的打靶訓練,在郊外空曠的打靶場上,從各地買回來的兔子被分批地放出來,張武厲告訴士兵們,不要吝惜子彈。即使有了他的命令,士兵的勁頭仍然無法調動起來。他們懶懶散散地或站或蹲或觀看,零星地會有一兩聲槍響,沒有兔子中彈倒下。兔子們很快地適應了這種乏味的寂寥,它們在最初的驚慌之後,開始悠閑地散步或者尋找極佳的藏身之地,有的兔子甚至大膽地跳到士兵們中間,在他們的兩腿間搜尋和覓食。失敗的氛圍注定要持續下去。張武厲看著遍野的兔子,罵了一句,兔子養的。

沮喪、絕望、深深的自責,這就是回到家裏的張武厲的心情。他躲在自己的屋裏不願意見到任何人,像是一個受到羞辱的女人。大哥張武通從來沒有去敲他的門,在這個時候去刺激自己的弟弟,他也感覺到有點不人道。沒有人靠近那扇緊閉的門,因為之前已經有送飯的用人遭到了嚴厲的責罵。張如煙是個例外。她沒有去敲門,而是爬窗而進。麵朝陰麵的後窗,早就是她一個人的秘密。花朵繼續出現,一天清晨,枕頭上是一朵粉色的芙蓉花。花朵還沾著戶外的涼意,看上去楚楚可憐。花枝上係著一張小小的紙條,仍舊是歪歪斜斜的字體“獻給wlc”。張武厲剛剛從床上坐起來就看到了那束花,他並沒有睡著,睡眠總是伴隨著數月來疲憊的戰事,像是一次難熬的病痛。他驚悸地環顧左右,這束花從哪裏來的?誰是“wlc”?很多天裏,都是芙蓉花。芙蓉花,芙蓉花,好一朵美麗的芙蓉花。

他更加瘋狂地夢遊。令人憂慮的是,夢遊的路線開始變得毫無規律可言。有時候是花園、雞舍,而有的時候,他會走到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比如母親後窗的小花園,大哥張武通的屋子外,從那間燈火通明的屋子裏射出來的光線耀眼奪目,但是這並沒有影響他夢遊的節奏。他在那裏停留片刻,便熟視無睹地走了過去。還有塔,一個更加重要的地方。要爬到塔端,需要付出更多的時間,因為塔不斷地在向上生長,它像是一棵陽光雨露滋潤的大樹,每天都有一個新的變化。塔離天空越來越近,天空顯得低了。在夜晚,它遮住了更多的月光,把更濃重的陰影投在院子裏,一直蜿蜿曲曲爬到A城更多的地方,它還會爬向更多的地方,在很多A城人看來,他們的夢境都是壓在那龐大的陰影之下的。

塔成了他最終的目的地。因為在塔上,他的夢遊突然間有了全新的格局。那是花的指引,芙蓉花,在塔的每級台階上都擺放著一朵芙蓉花,就連花朵的方向都很講究,一律指向塔端。秋天,芙蓉的清香豐富和裝點了毫無目的的夢遊。而在塔的頂端,芙蓉花的盡頭,是一個少女的情懷。赤裸的張武厲,腳步在塔端的突然停滯,也突然間迷失了方向,他猶豫著,站立著,秋天的風強勁而寒意陣陣。那是一個真正的人,他試圖要把她像一隻雞那樣捆綁起來,然後再做出射擊的動作,但是他沒有辦法做到。站在塔端的少女張如煙,突然拋下身上披著的大衣,同樣赤裸著抱住了他。當兩個身體接觸到的那一瞬間,季節開始退縮了,寒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暖流和無法遏止的欲望。是的,欲望突然間成了張武厲夢遊的終點。他們擁抱著,喘息著,奮力地想要融入到彼此的身體裏。那是快樂悄悄來臨的開始,是沮喪開始消失的前兆。失敗,潮水般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