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掉性別的薑小紅給美國記者留下的印象並不深刻，在她的記憶裏，曾經想努力找到與薑小紅有關的女人的痕跡，但是記憶往往在這裏遇到極大的阻礙，她的思想常常把她引向另一個人，丁昭珂。她在第三章節的最後一句這樣寫道：
這是一個掙紮而矛盾的女人，她有細膩的內心感受，又有交織在一起的愛與恨，有時候她自己也無法分辨自己所處的位置、立場和信仰。但是，她開始學會愛一個人了。這種愛的嚐試甜蜜而又危險。
而丁昭珂，已經成為美國記者筆下的這個人物，到死也沒有看到過這本書，她更不知道，她的秘密已經被天下人所共知。
13.塔端的老楊
美國女記者曾經短暫地見到過一次老楊。她在趕往A城的途中走錯了路，汽車在一個岔路口選錯了方向，她們誤入了八路軍的營地。她被當做奸細帶到了老楊的麵前。老楊戴一頂灰色的軍帽，魁梧高大，臉龐棱角分明，食指和中指被煙熏得黃黃的。老楊出現在她的書中隻是匆匆數筆，作為那次無意間邂逅的一個交代，對於老楊這個人，她絲毫也不了解。她的心思不在八路軍的指揮官老楊身上，她完全被丁昭珂的講述所吸引著，她隻對那兩個互相對立的兄弟感興趣。她隻是感覺到老楊有些神情恍惚。她寫道：他像是一個正經曆著一場重大的人生抉擇的男人。老楊看上去和藹可親，他友好地請女記者碧昂斯吃了一頓野菜和一點點繳獲來的美國豬肉罐頭包的玉米麵餃子。她吃得津津有味，直到回到美國後還在懷念那樣美味的餃子。老楊親自繪製了一張詳細的路線圖，告訴她如何能夠走上去A城的道路。老楊臨別時委托碧昂斯替他去登上張家那座未完工的玲瓏塔，去看看那座塔是個什麼樣。老楊沒有說這件事情是不是非常重要，也沒有交代理由。女記者一心惦記著早點和丁昭珂會合，她草草地答應下來，其實心裏一團糨糊，她不知道那一座未完工的塔，為何會讓老楊憂心忡忡。
事實是，老楊從來沒有見識過那座塔。在他上次潛入A城的過程中，他從來沒有注意到有一座塔正在拔地而起，他隻是關注著一個人，一個他自己的影子。但是，有關他登上那座塔並與張家的大少爺張武通把酒言歡的證據似乎是無法說清的，有照片為證。照片的存在他已經聽說了，隻是沒有見到，在美國女記者突然闖入的那幾天裏，他正在等待著組織上來的人，等待著那張照片的到來。
在此後長達三個月的時間裏，老楊都在接受組織上的嚴格審查。照片隻是一個小小的道具，更加鐵證的理由是A城的地下組織有些盲目樂觀與自信。他們陷入狂歡似的局麵令所有的工作停頓了下來，有的隻是對於未來不切實際的幻想與暢想。一些地下組織的骨幹成員也被秘密地處決。A城，由老楊親手創建的牢固的地下組織網絡已經不複存在了。
那裏曾是自己的指揮所，如今是他的囚籠。門口日夜有士兵把守，月光窄窄地進來，限製了他的記憶，A城，那座叫做玲瓏的塔，遲遲進入不了他的腦子裏。在他三十多年的生命裏，他看到的塔非常有限，而最讓他記憶深刻的是延安的那座寶塔，至今他都能記得自己初次見到延安寶塔的情形，他仰望寶塔，流下了激動的淚水。而如今，一座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塔，卻讓他黯然神傷。他不知道那座塔什麼時候才能建成或者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