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2 / 3)

10.高高的山岡

張武備第一次的返鄉之旅是以一種英雄史詩般的場麵結束的。他在父親的屋子前磕完頭,騎馬走出張家大院,張武備的腦子裏,還是槍殺駝背時的場麵,那是一個慌亂而光線模糊的場麵,他甚至懷疑那是不是真的。他轉過頭來,在薑小紅的臉上,驚奇地看到了黎明的到來,她的臉漸漸地清晰起來,眉毛,鼻子和嘴巴。世界一下子出現了。更讓他感到吃驚的是,在薑小紅的背後,一排排的人流也逼真地顯露出來,在東清灣,這個他生長的地方,他還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多的人,他們好像是為了迎接這個奇特的黎明而來,他們從家裏走出來,站在自己家的門口,看著他們,向他們微笑著,揮著手,每個人的手裏,像是商量好了似的,揮舞著一條紅色的布條,布條迎風招展,一條條街道,成了一條條紅色的河流。紅色的河流,使東清灣漂了起來,輕盈得像是一艘大船。自離開家鄉之後,張武備第一次被淚水擊敗,他再去看薑小紅時,她臉上的輪廓已經不甚分明了。那些揮動著的紅色布條,後來成了龍之隊的標誌,他們的頭上,箍著鄉親們提供的紅色布條,因此,有人開始稱呼他們為紅布團。

返回山岡的路顯得輕盈和自信。連漸漸消失的馬蹄聲,似乎也在人們的記憶中變成了橘紅色。黎明時刻感人的場麵,很久之後都會逼真地浮現在張武備的腦子裏。他沉醉了。也就是從那次返回來之後,張武備突然之間找到了龍隊長的自信,他問薑小紅:“我做了什麼?”

薑小紅說:“你做了他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是我做的嗎?”

“是你。當然是你。”

也是破天荒地,張武備情不自禁輕輕地抱了一下薑小紅。躲在他懷裏的薑小紅的臉,燙了,紅了。而這一切,張武備並沒有察覺到。他的思想,完全被黎明時刻的場麵塞得滿滿的。

是的,對於張武備,那個春天的東清灣之行像是一次洗禮,更像是一次重生。黎明時分令人感動的那一幕,在他生活中的每一刻都會溫暖地重現。

張武備在改變。對薑小紅選擇的道路,他已經認同了,他想,那也是他選擇的道路。他開始用薑小紅的眼光和話語去認同這個世界,漸漸地,他必須要通過薑小紅才能清晰地感覺到世界,人,戰爭,樹木河流,鄉村,在它們與他之間,薑小紅是必不可少的。他躲在她的身後,感覺到了那個令人驚悸的世界,此刻就像是他手裏的一個杯子,可以任他支配。是繼續用它喝水還是摔碎它,那需要聽到薑小紅的意見。他呆呆地坐在樹墩上,拿在手裏的白瓷杯子,像是一個未知的敵人的堡壘那樣難以琢磨。時間從春到夏,張武備對於世界的認知,越來越局限於薑小紅的眼光,在他和世界之間,薑小紅的身軀變得高大,而世界似乎越來越遠。

重生了的張武備,在山岡之上,迎接了一位曆經艱難而來的訪客。

對山岡之上那個傳說中的人物感興趣的是丁昭珂,《實報》的年輕女記者。她不止一次在報紙上看到過龍隊長這幾個字眼,透過這個陌生的字眼,想象並沒有給她太大的幫助,因為幾乎千篇一律的描述,把龍隊長刻畫成一個嘯聚山林的土匪,濫殺無辜的冷血殺手。更甚者,配有龍隊長的插圖,圖上的龍隊長五大三粗,絡腮胡子,像是水滸裏的李逵。她時常對著報紙上的那個憑空想象的人物發笑。她經常在地圖上尋找華北地區的那個沒有標地名的空白,她的目光停留在那裏,一個個區別於報紙上漫畫似的人物開始在她腦子裏閃現,他們的外表盡管千差萬別,但有一樣是一致的,那就是目光,她仿佛看到了千裏之外的那雙眼睛,那犀利而深邃的目光穿越時空,來到了她的內心,不知為什麼,那目光讓她感到了羞怯。這種感覺日甚一日,每一天,要去采訪龍隊長的念頭就會增加一分。但是這個想法她又不能告訴任何人,甚至她的好朋友張如清,她那個怪異的哥哥張武厲,一想到他,丁昭珂就頭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