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想做一個合格的讀者
一
很多年前的一個春天,一群朋友買了很多食物,到郊外野炊。當時大家都是春花爛漫的年紀,加上這個談情說愛的好時光,到達目的地後,大家都顧著雙雙對對地竊竊私語了。我當時正好單身,加上小時候常幫家裏做飯,便產生了試一試的衝動。於是,我很快就架好鍋灶,花了兩個小時,把菜全部煮熟了。大家一嚐,味道還不錯。於是後來很長一段時間,隻要出去野炊或者到哪位朋友家裏聚會,我都會被“任命”為後勤部長兼主廚。也不知道是被表揚的次數多了,還是發現自己在這個方麵的確有些天賦,最後,就發展到做菜上癮,常常在周末請朋友到家裏聚餐。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我所在城市的青年詩友,沒吃過我做的菜的還真不多。
寫了這些,是想告訴人們:我就是這樣從“詩人”逐漸過渡為“批評家”的。我1990年開始比較正式地寫詩,2000年開始寫詩歌評論,在一些刊物編輯和朋友的鼓勵下,就一直做到了今天。如同前麵說的做菜,當時我隻是覺得自己可能有做批評家的潛質,並沒有“指點江山”的念頭,更不會去想被評論者會有什麼反應。直到今天,我寫評論文章,基本上不會事先通知評論對象,對他們的反應也不甚關心。其實我從來沒有很認真地把自己當作一個批評家,我隻想做一個合格的讀者。以讀者的視角去體察評論對象的得失,可能比端著一個架子一本正經地“批評”別人,更容易進入作品內部。李敬澤老師說我“可能是中國最好的詩歌讀者”,我把這句話當作最高的褒揚。
二
我寫文章之前想得很少,隻想做好一個“讀者”的本分。“忠於內心,不諂媚,不極端,不嘩眾取寵;重細節,幹細活,做實在事。”這是我對自己的要求。我相信,隨著年齡的增長,我還會發現一些年輕時領悟不到的道理。我曾編過一本《我最喜歡的詩歌》,收錄了一些詩人朋友推薦的百餘首中外現代詩。在編輯這本書的過程中,我再一次清晰地認識到:年輕時隻知道對華美語言的傾慕和對警句的捕捉,年長了才明白,每一首優秀詩篇的背後都站著一個人,每一個句子都是詩人的心智、生活和整個生命的折射。一篇優秀的詩歌評論,除了分析“怎麼寫”、“寫什麼”,還必須盡可能地以己之心,感知詩人之意。把握住字裏行間散落的情感指向,才能說是真正讀懂了一首詩、一個詩人。
現在有的文學批評,學理性很強,很專業,但讀起來,總覺得少了一些什麼。那就是溫潤的、以己度人的情懷。批評家自以為受過專業訓練,掌握了一些先進的文藝理論和學術論文寫作規範,就能包治文學百病。更可怕的是,某些操作批評文體的學者,內心裏其實是極其抗拒自己的工作的,他們從事這項研究不是因為發自內心的熱愛,而僅僅是為了保住每個月的薪水。他們不關心自己置身的領域發生的任何事情,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評論對象是男是女。十年前,一個“著名詩歌評論家”到我所在的城市開會,以一種不知道是豪爽還是居高臨下的語氣對我說:“劉春,把你的詩拿來,我幫你推薦給《詩刊》的耿林莽。”我笑而不答。一個連林莽和耿林莽的區別都沒弄清楚的詩歌評論家,你能跟他說什麼呢?
一個優秀的批評家,不僅應該對文壇動態有廣泛的了解,同時還應該是作者的諍友。麵對一篇作品,他不僅知道你寫的是什麼,知道你怎麼寫、為什麼這樣寫,更重要的是,他能夠感知你寫這篇作品時的心境和周圍的細微響動。他們是主動投入文學批評的行列的,而不是因為各種外界因素的壓力而被動承受。這就是“熱愛”與“謀飯碗”的區別。——我想做這樣的批評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