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意外,但是又覺得是在意料之中,否則,他怎麼會每天都那樣有耐心地跟她談天說地,事無巨細?他甚至告訴她他的孤獨,他一定是將她當作靈魂深處最靠近的人,才會有如此袒露的誠實,一個屬於成年男人少有的誠實,想著,她便忍不住脫口而出,你是不是喜歡我。說完之後的十秒鍾裏,他們倆突然產生了尷尬的沉默,尷尬到可怕,然後他們便不知道該怎麼繞過這個尷尬的話題去繼續進行其他無關痛癢的閑聊,而她,在這場自己釀造的不堪裏惱羞成怒,這算什麼呢?毫無緣由的曖昧,毫無名份的牽扯,到頭來,反倒好像是她一廂情願了一樣,可是,他似乎真的將尺寸拿捏到無懈可擊,可以將她推入最高夢想國,又將她跌落寒冷裏失措,而她,竟然找不出什麼理由來責備他,他沒有做錯什麼,或者在他看來她心太急,並且心懷叵測,總要證明一些什麼,活得累。她聽到他在那邊放鬆了一下神經,然後故作輕鬆地說,你有沒有看過《曼哈頓灰姑娘》?她緩了緩零亂的思維,努力保持平靜地說,我對看電影沒有興趣,有點累了,先睡了。
一切都沒有關係的,不是嗎,既然那邊無心,這邊又未必不能無意。
她也許不過是因為太寂寞。無愛無欲的寂寞,而他,異國他鄉的寂寞,寂寞遇到寂寞,於是溫存一番,本來無可厚非,而她,竟然要以感情來為這段溫存命名,當然會引起他的無措,也許,他從來就沒有想過他們之間,會發生什麼和感情能掛上關係的關係,她心一片瓦涼,所幸自己還算識相,早看透永遠比晚看透要好。
她就這樣悄悄地,將一場以為要波瀾壯闊的愛情萌芽,掐滅在未來得及壯大的土壤裏。悄悄,並無情地。她再不會猜他所想,陪他漫天說話,跟他線上纏綿了。
而或者她應該想到,從那天開始,他們倆便斷了往來。
她是不會再理睬他的悲喜,可是他,再也沒有來問顧她的情緒。跟所有的情侶賭氣一樣,兩個人都開始玩蒸發遊戲,她再也看不到他,聽不到他,他沒有朋友的,那麼他的那些時間都在做什麼。或者抽著煙看一張舊電影片,曼哈頓灰姑娘,或者其他,對,曼哈頓灰姑娘,他為什麼要問她看沒看過這個電影。是不是,在他的心目中,她一直便是一個不得誌的灰姑娘,性情沉悶,寡於言語,又無鮮亮外表,還懷著糾纏的野心,天,她在日漸沉思的懊惱裏遂成折磨,她便是恨他,都解不了自己的困頓。
她試著分散自己的一些精力,比如說將晚上的時間盡量縮短。喝牛奶,可以催進睡眠,讀一些久未讀過的書,陪朋友去看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劇,或者還可以試著接觸一些條件適合的男人。她本來和他毫無關係,隻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加入了她的生活,盡管身未顯露,但是靈魂相通,如果不是她急著去追問一個究竟,那麼,就如從前那樣地互相取悅,又有什麼不好呢。
她在沉默了不到一周的某一個晚上,突然無比地想念他。
她或者是一個太自私的人,自私到惟恐自己受到一點點的傷害。愛得深的,她不願意跟隨,愛得淺的,她斤斤計較,無愛無求的,她又無法接受,她打開久未開啟的電腦,她看到他如舊地在線,那樣遙遠地在她眼前綠著,如一盞明燈,微微地,弱弱地,卻也炯炯,她忍不住一陣辛酸,於是抬手打了幾個字給他,消息未曾發出,雙眼便開始模糊,她那樣心疼自己,卻又做不到完全的決絕,這令她無法保護,很快,他回了她,語氣平淡,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似的,他們又開始線上接近,但是卻感覺一股寒流充斥中間,她幾乎沒有任何話題,也沒有任何的思維,隻是將自己當時維護起來的自尊一點點地踐踏掉。也學他,佯裝平靜,似一切都未發生。
隻是這樣斷不了往來,她便也能心安。
她在想,她是不是真的愛上他了。
她沒有想到他會那麼快地出現在她的麵前。
之前他們雖已經恢複了聯絡,但是他的事情她卻什麼都不知道,他們隻是平常地交談,交換著生活訊息,再沒有了靈魂悸動的感覺,可是他的出現,還是將她狠狠地釘在了原地。
半年沒有見他,他有了新鮮的變化,也或者說,她對他的樣子一直沒有一個清晰的概念,她隻是記得他眉目鋒利,眼神堅定,而當她在熟悉的街口看到他,她失去了一切語言,他本來平常的麵目突然變得異常神采,這樣的一個男人,曾經多少夜低低跟她傾吐心事,他無非是一個孩子,黑夜裏寂廖的孩子,而她,居然為一些小小的委屈截斷他們的往來,她要錯過他嗎,她怎可以錯過他呢。
他和她並肩走在這城市裏,她始終都沒有問他突然回來的原因,而他,也似乎忘記了交代自己的一些有必要交代的行程,比如說他的日程,他返回或者不返回,他隻是興高采烈地找到了她,然後忽略了一些繁文縟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