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明媚還和莊澄聯係的,是一個很平常下午。公司裏開完例會,霍安寧想出門買點東西,經過路口的郵局,他看到素衣飛揚的明媚,手裏拿了一封信,投進郵桶,投完之後,呆呆地看著木立的粗笨的郵桶,若有所失。
他和她隔街相望,他有點辛酸,她看不到她,她的所有注意力都在那封已經投出的信上。在這個城市,除了莊澄,他不知道她還可能會給誰寫信。他失去了所有的思維,隻是這麼看著她,毫無辦法。明媚,明媚。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和你的心魔爭取你,怎麼和你根深蒂固的摯愛來搶奪你呢?
那段時間,他變得心灰意冷。他嚐試離開,他失去了所有的信心。
他又認識了一個女人,叫MAY,也許由於發音上的類似,令他對她刮目相看,可是她和明媚怎麼可能是一回事。她俗,很俗的那種漂亮。一笑起來金光閃閃的那種開朗,他想,明媚怎麼可能會有那樣的笑呢,她一輩子都不會那樣笑,她隻會呆呆地,笑也是帶著苦澀的,想到她他心口就疼。但是他需要一個完全不同的天空來拯救自己已經瀕臨絕境的靈魂,他選擇MAY,他很明白,MAY這樣的女人很容易滿足,有點小虛榮,和她一起會令自己非常輕鬆,他再不想遇到另外一個明媚,那樣的話,他真的再也沒有辦法生活下去了,他每天都會被零亂的小絲小線牽連。
MAY很粘人,一天N個電話,一講話就老公老公地撒嬌,聽得他體膚都滲滿了汗珠。他笑,應答,恩恩,好好,雲雲……見麵的時候她如一隻八爪魚一樣地攀上他,他幾乎被她的濃烈的,刻意的香水刺激得暈過去,他興味索然地推開她,沉默地抽一支煙。明媚永遠不會如此花團錦簇地鋪上來,她總是哭得那樣無助,那樣疼痛,抱著她他就安心了全世界。
MAY給霍安寧一掌,雙目噴火地說,姓霍的,別玩我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喜歡著一個,想拿我來替換,你以為我白癡?
她豁然離開,剩下他一個空洞地坐成一座浮雕,沉默了一個世紀之後,他迅速地返去明媚的家。
她的門窗緊閉,他按門鈴,沒有人聽,他用力拍門,亦沒有應答,他那一刻突然發現自己真的很傻,他怎麼可以想離開她,他怎麼離得開她呢?他靠在門口,渾身倦怠,他打電話給她,響了好久都沒有人接,他失望地走開,走到她的樓下,他忍不住回頭張望,她站在黑暗的窗口凝視他,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他幾乎要崩潰了,他無比後悔地詛咒了自己的躲避。他狠狠地回應她冰涼的對視。他似乎看到了她在流淚,他轉身跑上樓,七樓,他幾乎是沒有喘一口氣得,就跑了上去,門已經開了,她滿屋狼籍地站在中間,他奔過去抱她,緊緊地,緊緊地,他感覺到她的身體在發抖,她明明不冷,但是她發抖,他恨不能登時化為一陣呼吸進入她的軀體,給她溫暖的體溫,和她融為一身,那樣,她不再寒冷,他不再惶恐。
他扳過她的身體看她,她那麼瘦,那麼憔悴,她滿麵淚痕。她嘴唇動了動,問,安寧,你不要我了嗎?
一句話,勝似千軍萬馬,他轟地繳械投降,他知道,他不可能離開她了。
明媚,我怎舍棄你。我怎舍棄你。
她誇張地大聲疾哭起來,你不可以不要我,你不可以不要我,我隻有你,我愛你。
他不想辨這句話的真偽,他如此感動地流下了眼淚,一個男人,為一個女人流淚,他一點都不覺得丟臉。他愛她,就這麼簡單。
明媚收拾了東西搬去和霍安寧同住,她似乎突然變了一個人,霍安寧明白,她想改變自己,盡管很難,但是她想那麼做,為他。
他其實不需要她改變,哪怕她心裏有一個不可磨滅的幻影糾纏在他們之間,他也不那麼在意了。
愛一個人,隻要她好,他一切無求,他可以做到不離不棄。
他一時間,被自己的偉大感動地想喝醉。
他們如一雙正常情侶一樣,有時候一起去超級市場購物,有時候擁抱在一起看電影,有時候在黑夜裏說話,她很少再喋喋不休自己的那些瑣事,其實他很希望聽到她那樣描述著一些事物的,至少說明她一直在幻想,但是她現在不再說了,她隻是很小心翼翼地和他在一起,他不明白她為什麼這樣。她愛他嗎?他說不好,他之於她,更多的是那種依賴。藤蘿繞上大樹的依賴,他們少了很多言語上麵的交涉,多了身體上麵互相的依靠,他想,這樣下去也好,她依賴他,他心滿意足。
可是,霍安寧似乎有一些說不出口的情緒想表達出來,這些東西並不是因為他無條件地愛著她,就可以熟視無睹的。比如說她穿衣服的品位非常奇怪,她總喜歡穿那些寬大得不合體質的服裝,沒有什麼牌子,但是價格又不菲,她是那麼地纖瘦,整個身體在寬大的衣服中間就像是蕩秋千一樣地毫無安全,他幾次非常想建議她挑選一些合體的衣服來穿,但是他沒有找到合適的借口來輕描淡寫這件事情,那日正值中秋,他買了一套寶姿贈她,或者她的狀態並不適合昂揚的寶姿,但是他希望她為他嚐試,或者說,潛意識裏麵,他還是在期待著她的改變。
那天月亮確實非常圓滿,當他們打開一瓶紅酒的時候,霍安寧拿出了那套衣服,明媚幾乎看都沒看得就忽略過去。霍安寧努力地保持若無其是地說,怎麼?不喜歡?不喜歡下次買其他品牌給你。
明媚幾乎是立刻就改變了臉色,為什麼給我買衣服?我沒有衣服穿嗎?你在暗示我平時的寒酸裝扮影響了你的形象嗎?
霍安寧語塞,是這樣的嗎?好像是,可是,怎麼會是這樣的呢?還沒有等他整理好思路來表達他的真實想法的時候,明媚已經將酒和豐盛的一桌晚宴拋棄給他自己,然後一陣風一樣地出門了。他有點懊惱,為自己的多此一舉。她穿什麼其實有什麼關係呢?隻要她是她就好了,哪怕是那麼不合身體,又有什麼關係呢?他一個人對著一桌的繁華,無比懊惱起來,她太似孩子啊,轉變臉色勝過六月陰晴。他是明知道的,為何又去挑戰
直到淩晨她都沒有回來,他突然發現他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他怎麼沒有在她要離開的時候將她阻攔住?他知道她在這個城市裏麵根本沒有朋友,也沒有親人,她能去哪裏?他穿上外衣出去尋找,一出門,一個滄茫的大世界就這麼赤裸裸地展示在他的麵前,一陣風吹過來,他幾近絕望,他不可以改變。他什麼都改變不了,既改變不了他愛她的狀態,又改變不了她不愛他的事實,他是那麼失敗,守著一個已經空洞不堪的城,卻沒有一處容身之地,他真想哭一場,27歲,27歲,除了遭遇明媚,他什麼都沒有做,而獨獨這一項,足以令他喪盡一切了。
從那天開始,他們之間的戰爭開始越來越頻繁。頻繁到每天都會有接踵而來的麻煩會將他們挑翻,她越來越放肆地發脾氣,她發脾氣的唯一方式就是甩門而走,他不知道她每次都會去哪裏,有時候她會徹夜不歸,他也慢慢習慣了她的來去如風。因為她總會回來,一臉倦怠地回來,他多半是客廳裏僵硬地看電視,頻道可能早已經變成一片雪花,但是這可以緩解他的尷尬,或者表示他是一半在看電視,一般在等她,而不是完全地,毫無辦法地癡等。
他們之間的交流越來越少,少到幾乎沒有,一講話就會引起新爭執,然後她會憤然地走掉,然後他是無助地等待。如此的輪回一遍又一遍地上演,他開始麻木,開始厭倦,他實在是費盡了心機也不知道該如何與他愛得發瘋的女人相處。他甚至懷疑自己很快就會患精神病,因為他幾乎做不下去任何事情,他腦子裏麵唯一的思維就是她,他想她多麼好,又想她多麼壞……他是真的感覺,他離發瘋不遠了。
公司有個往韓國總部輸送人材的名額,霍安寧開始申請。
他的工作一向非常出色,為人也非常好,這個名額基本也算是有目共睹的內定。
很快,這件事就定下了具體的時間。近在眼前的時間。
他在思索著如何告訴明媚這件事。因為他發現來回思考之後,他並沒有打算帶她一起去,並非是他不愛她,而是他這次,已經決定要全部更改掉他的灰淡人生了。他知道這也許很難,但是這似乎是他唯一能夠拯救自己的辦法,除此之外,他感覺自己的今生,就這樣一步步崩塌了,他似乎看得到自己徹底崩潰的樣子,他的五髒六肺衝破他的皮膚噴薄而出,分散成片片零碎地散落下來,將他四周包圍住……他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完蛋了嗎?不要的。他極其願意他的人生平靜而有序,有一個正常的女人,一份安靜的工作,然後恩愛著度日,他曾經以為他要的幸福,那麼簡單,那麼容易得到,可是,現在來看,他已經不可能擁有這樣的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