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根 工作了(3 / 3)

我無語了,心一下子懸得老高。

“嗬嗬,開玩笑啦,你這個人沒別的,就是自我感覺過於良好,”薇薇笑著看我,問道:“到現在你還以為畢業晚會那首歌真是為你而唱吧?”

我驚愕地抬起頭,“什麼意思?”

“嗬嗬,本來是完了想跟你解釋的,當時舒展不是在你身邊嘛,再說我還擔心你一不小心就跟小朱說了。”

“現在,是時候告訴你了,”薇薇歎了一口氣,“晚了恐怕就沒時間了。”

“今年4月的時候我去西安獻了一次血,回來之後我就接到了血站的電話,說我的血有些問題,讓我檢查檢查。沒想到,查出來這個。

醫生說了3個月內必須手術,晚了會耽誤更多時間。我想,再三個月就畢業了,索性畢業再做吧,趁著這時間,把該處理的處理好。

我不敢讓小朱知道消息,也不想他為我著急、難受,所以——

我找不到別的理由,隻好把你搬了出來……”

薇薇衝我扮了個鬼臉,然後又略帶愧疚地看著我,“聽說你們還鬧翻了,不好意思啊。”

“沒事,已經好了”,我強顏歡笑著。

“所以你不要誤會我啊,我心裏隻有小朱一個呢,嗬嗬。”

“你真是老謀深算啊。”

“不過,他竟然選擇了去那裏,這是我沒有料想到的,”薇薇剛剛還明媚的眼神一下子又黯淡起來,“不過那樣也好,他就不知道我的事了。”

“馮子,你們聯係過嗎?”

“沒有。”

“那個家夥,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那邊的條件可不是一般的艱苦呢。”

她自己都這樣子了,還擔心著豬頭。

“馮子,答應我兩件事。”

我的嗓子被堵住一般發不出聲來,隻能用點頭來回答。

“第一件,你不許跟豬頭說我的事,包括咱們今天說的話;第二件,如果有他的消息,你一定要告訴我,如果——”她的聲音有些哽咽,眼神裏盡是彌漫的悲傷,“如果我還在的話。”

……

9月14日,也就是豬頭來信的前一周,薇薇因為沒有找到適配的骨髓,永遠地閉上了她那雙明媚的眼睛。她沒有等到豬頭消息送達的那一天就結束了22歲的生命,像畢業晚會時的煙花一樣璀璨過後就隕落在無盡的黑暗中。

50年一遇的冰雪,30年未見的地震,還有暴亂,還有火車相撞,還有手足口病……2008年像被誰掀開了潘多拉魔盒一般,災難接踵而至,粉墨登場,一次又一次讓人心驚肉跳、悲慟哀傷。我的兄弟、我的朋友還有我的數以萬計的同胞們,他們以一種讓人措手不及的方式告別了這個世界,告別了牽掛他們惦念他們的人。

來不及心痛,來不及悲傷,收拾好眼淚打點好感情繼續活下去,好好活下去。活著的人好好活著,便是對逝者最好的祭奠。

尾聲

時間到了2008年11月17日淩晨2點。

中尉馮牧雲站在群山環抱的兵樓上,入神地看著夜色像絲巾一樣蓋在巍巍武夷山上,他的食指和中指老練地夾著他的“藍白沙”,指尖已經被熏出了兩個黃澄澄的如同家鄉臘肉一般成色的暈。

馮牧雲白天剛收到老馬寄來的結婚照片。佛靠金裝人靠衣裝,新郎倌老馬胸前別著紅花指上套著婚戒,硬是給收拾得威武英俊,看上去比馮牧雲年輕多了,新娘子更是笑得春光燦爛幾乎都辨不出眉眼來。

相片背麵有一段老馬摘抄米蘭昆德拉的話:

愛上一個燦爛、完美、優雅的女人是件很容易的事情。這隻是美麗偶然在我們心裏自然激起的微不足道的反應,但是偉大愛情所希冀建立的愛的客體,恰恰是不夠完美的生靈,正是因為不夠完美才更加人性化。

老馬說,胳膊上挽的這個女人,不知風花雪月、不懂時尚潮流、不明白“ILOVEYOU”是什麼意思,她甚至連婚戒戴在哪個手上都不清楚,但她會喂豬做飯,會死心塌地服侍自己的男人和公公,會全心全意維護、支撐著自己的家,這就夠了,相比那些為婚姻頭疼,為愛情神傷的男人,他是幸福的。

馮牧雲借著月光溫習完信和照片,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剩下的幾個兄弟們也混得不錯:邱爺在黑龍江順利當上了排長,小B也找了個雲南妹子,趕在23歲之前開始了他的轟轟烈烈的初戀,耗子在P大的研究生生活自然是悠哉遊哉,不過他對舒展的事隻字不提,不管馮牧雲旁敲側擊還是直奔主題,這小子都是三緘其口諱莫如深。

也許,她是找了男朋友吧,馮牧雲想。

舒展那略帶稚氣的臉龐一下子擁到了眼前,變焦一樣時而清晰時而模糊著,往事像剪輯過的電影片段一般來回播映著,一遍一遍讓他感動讓他憂傷。

馮牧雲曾以為時間可以衝刷掉記憶,可以讓他忘記舒展,忘記那段充滿了無奈和痛心的往事,然而他錯了,記憶就像浪淘沙,無足輕重的東西漸漸流逝在時間的波濤裏,可最最珍貴的卻在腦海中愈發熠熠生輝。

馮牧雲掏出最後一根“白沙”,用前一根的煙嘴點著它,深深淺淺地吐納著。

形影相吊的時候,他習慣用香煙來陪伴自己,用飄渺的煙霧來包裹他漂泊的靈魂,用成癮的尼古丁來麻醉他那被無休止的孤獨噬咬著的心。

馮牧雲環顧了一下月光鋪排的這座軍營,秋風一樣柔然的目光一一撫過挺拔的兵樓,整齊的花壇,鬱鬱蔥蔥的樹木還有遠處逶迤的群山。這也許是他最後一次享受這裏的夜色了,天一亮,他便要上調旅機關,開始新的征程。

今天,是馮牧雲的生日。

一大早,馮牧雲的背包行囊連同四營弟兄的祝福一齊拉到了旅裏,麵見領導後,政治處一個幹事帶他熟悉新的工作環境,幹事說:“巧得很,通信連也調來一個幹部,女的,長得挺漂亮,好像也是你們P大畢業。”

“叫什麼?”馮牧雲莫名緊張起來。

“名字好記,叫舒展,舒展的舒,舒展的展,嘿嘿。”

馮牧雲的心“咣”地一下不知撞在哪根肋骨上,把他自己震得發麻。

“小爹——”

馮牧雲轉過頭去,他的眼裏刹那間被一個魂牽夢縈的身影填滿,那個身影被淚水包裹著,義無反顧地走向馮牧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