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2 / 3)

劉冰清是和顧正紅遙遙相對的另一個女人,她不生活在江南,她生活在別處。對於宋學兵來說,這兩個女人一個是天上的太陽,一個是水中的月亮,他愛她們,兩個都愛。甚至在某一次困意襲來的時候,劉冰清和顧正紅在他模糊的意識裏合為一體,使他分裂的愛找到了一個和諧又體麵的載體。

然而風光再美不是小說的重點,我感興趣的是在這個地方生活的人。他們的每一天過得是否快樂?他們的一生過得是否如意?原本生活在這裏的人感覺如何?遷徙而來的人感覺又如何?好多次我回江蘇老家或者去江南的某個城市旅遊,我常常駐足街頭,看身邊匆匆而過的人們,我從他們臉上和身上感受著生活留下的印跡,推測著他們的經曆和遭遇。我特別留意那些騎著破舊的摩托車倏忽而過的青年人,他們永遠急急忙忙,好像有多少重大的事在等著他們。然而他們的衣著、氣質甚至是他們的表情都泄露了他們的土氣、卑微和渺小,他們是這個城市裏最無足輕重的人物,卻又是最生機盎然的一族。我望著他們迎著朝陽的青春的臉龐和灑著夕陽餘輝的結實的背景,我從他們當中一眼便認出了我小說的主人公宋學兵。

我寫的宋學兵和他一樣,因為一點親情的紐帶,把他帶到了一個與他生長環境全然不同的地方,他就像一粒飄落在別處的草籽,在異鄉的土壤裏頑強地紮下根來。於是他從原來的生活軌道裏脫離出來,他遇到了另一些人,經曆了另一種人生。宋學兵遇到顧正紅在我看來就是他命中的定數。並不是因為我這樣寫了才這樣說。就像古代小說中才子遇到佳人,不管是通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正規渠道,還是雨中、旅途、廟裏的邂逅,總而言之,必得遇見。宋學兵來到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必定要碰到一個熟諳此地風物又肯熱心引接他的人,而且這個人也一定是女人。這是小說的取巧,也是布局的優選,於是顧正紅便風姿綽約粉墨登場。

我承認寫的是我不熟悉的生活,那個城我仿佛去過,但那些人卻與我從未謀麵,我對他們一無所知。所幸的是,在兩年的朝夕相處中我終於和他們熟悉起來,並且建立起感情。而且我也幸運地看見了顧正紅家的怡情茶園,看見了宋學兵舅舅家的龍元五金店,看見了櫻桃家寬敞的草木蔥蘢的庭院,還看見了蜿蜒曲折的金巷、木巷、水巷、火巷、土巷和流淌不息的運河……我很少寫熟悉的生活,我寫過的多半是陌生的生活,就像這個小說一樣。寫陌生的生活除了有挑戰,更多的是能夠激發寫作者的想象力。我一貫相信眼睛看到的東西是有限的,而更多、更複雜、更精微的東西需要我們用心去看。

是我稍後讀到的書。我買過兩種版本的,結果兩次同樣是上當受騙,買到的都不是原汁原味的“全本”,而是被刪得七零八落的所謂“潔本”。真是欲潔何曾潔?隻不過被無情地刪改得不忍卒讀罷了。魯迅先生在中也專門提及了這部書,他將之歸入“明之人情小說”。他寫道:“諸‘世情書’中,最有名。”中除了名聲在外的色情描寫,世態人情描摹得極其精湛到位。如書中第五十七回,西門慶和吳月娘說笑的一段,頗為傳神。月娘說道:哥你天大的造化,生下孩兒,你又發起善念廣結良緣,豈不是俺一家兒的福分?隻是那善念頭他怕不多,那惡念頭怕他不盡,哥你那日後那沒來回,沒正經養婆兒,沒答煞貪財好色的事體,少幹幾樁兒也好,攢下些陰功與那小的子也好。西門慶笑:娘你的醋話兒又來了,卻不道天地尚有陰陽,男女自然配合,今生偷情的、苟合的,多都是前生分定,姻緣簿上注名,今生了還。難道是生刺刺掏掏胡扯歪斯纏做的?咱聞那佛祖,西天也止不過要黃金鋪地,陰司十殿,也要些楮鏹營求。咱隻消盡這家私,廣為善事,就使強奸了嫦娥,和奸了織女,拐了許飛鵝,盜了西王母的女兒,也不減我潑天富貴!月娘笑道:笑哥狗吃熱屎,原道是個香甜的。生血吊在牙兒內,怎生改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