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歲得一新子都是人生之一大幸事,更何況是一門子新的職業?
他以前從沒teaching過誰,他一貫被人teaching了過來。
今後,他終於可以報仇了!
teaching——萬歲!
看,老子、孫子甚至孔子,教了那麼多年的書,都沒得到一個職稱!
孔子——是講師嗎?
孔子——是教授是博導嗎?
孔子——是博士是PhD嗎?
孔子他,根本就沒考上過大學!
就更別提B大、Q大、夜大和走讀大學什麼的了。
孔子——沒學位!
孟子——也沒學位!
他們通通地——沒 degree(學位)!
老新當然該喜,拿破侖豈能再悲?
小島、小人、小學生、小教師之小事——又能奈老子何?
老子隻是一個小步子,跨上去那台子而已。
康德同新喬老師一樣,也曾在“編外”的崗位上當過整整十年的講師。那年月——幾百年前——的德國人,生來沒有眼力和智力,將康德從凡人中給鑒別出來。
電視台有一“鑒寶”的節目,在那個節目中人們隻負責鑒定死寶。何謂“死寶”——死去之物也!那個節目卻不會也無力鑒一下“活寶”。
“活寶”者,人也。
“活寶”者,編外講師康德和編外助教老新是也。
但凡偉人在生時、活時,一般均屬編外。
老新一直沒停止這麼想,康德也一定在那十年編外的光景中——不停地那樣思忖。
於是,康德想出了兩本隻有“編外式人物”才能寫出來、才有本事寫成的書,一本叫《純粹理性批判》,另一本叫《實踐理性批判》。那兩本書無疑——按老新的判斷——是“編外理性”的實踐和批判。
老新在自慰著。
老新在自娛著。
老新在自嘲著。
老新在“助理教師”的光環下——開始胡思亂想。
外加盲目瞎猜。
十三
新喬老師在寓言大學繼承學院上的第一門課是“工商管理基礎”,第二門課的名稱是“公司倒閉的理論與方法”。
那第二門課新喬老師隻講了三次,也就講完了。因為學生們按照新喬老師講授的方法——僅用了三次,就可以將第一次上課時模擬組建的公司——給倒閉掉。
學生們在選修“公司倒閉法”那門課時,起初,還以為那個“法”字,是“法律”的“法”,可上著上著才恍然大悟——那是“方法”的“法”,於是,就有人提出要改修別的經營管理課程,認為自己還沒學會、學好“開公司方法”,就先學“倒閉方法”和“破產方法”——有些晦氣和過早,誰願過早倒閉或破產呢?中華民族正在崛起的風頭上,誰願聽跟“破產”有關的故事?
最後,班上的學生還是一個不落地將老新傳授的那門“倒閉課”如數和如期地上完了,因為即使他們千方百計地用老新傳授給他們的管理學知識經營公司,沒多久,他們還是把他們模擬“開”的那些個公司給弄倒閉了,過後,老新的那些個學生終於搞清老師的一片苦心了:畢業後千萬莫開公司,千萬莫當老板,千萬別出頭露麵。
有一種水叫作“花露水”。“花露水”就是因為太“露麵”了——被敷在人臉(麵)的表層,所以一下子就散發得不留痕跡,就飄得無根無底,就死得不明不白——因此為了不倒閉,就不要開公司;為了崛起,就必須韜光養晦;為了當人上人,就非要鑽入褲襠。
學生們在聽課時發現,新喬老師真是傳授“破產”學問的最佳人選和難得之師,因為新喬老師的一輩子,就是一路破產和倒閉著下來的——那對老新來說,是個永久的正在進行時!
Bankrupting——正在破產=新喬老師。
因此,無論從學者風度上看,還是從經驗豐富上說,都沒有比從新喬老師那兒學習破產和學會破產更時尚的了。
新喬老師連骨子裏都放射著一個成功破產者的銳氣和風采——外加霸氣!
我們不喜歡稱霸——但在講授“破產理論課”時的老新卻偏偏稱霸!
他得意忘形。
他得理不讓人。
他的學生們——得益不淺!
按照新喬老師的說法,公司和人生——都始於倒閉終於倒閉燦爛於倒閉輝煌於倒閉直至——永垂不朽於倒閉。
破產,乃公司之初人之初世紀之初和宇宙之初:沒有宇宙的那一次大爆炸大分裂大破產大倒黴——有你我今朝寄生之地球嗎?於是——
破產萬歲;
破產永垂不朽;
倒閉萬古流芳。
在前幾段的故事中,有一段關於老新讓學生們開卷考試的故事,那門課的名字,就是這門“公司倒閉的理論與方法”。
出於對考試學生們極強的同情心,老新宣布:
可以任意抄,但……
抄的內容不許雷同。一旦雷同了,判分時,就讓你在此門功課上——徹底破產。
還有,要盡量舉“鮮活”的例子——生活中的,工作中的,曆史上的,現實中的……凡是與“破產”有關的你認為合適的例子均可以舉,舉得越生動越現實越有警示和借鑒意義——就越能得高分。
於是考場上——再也沒人抄襲了。
老新想:“我這招兒還真靈,一定要在學院中推廣!”
卷子收上來之後,老新就開始批閱了。這是他平生第一次批閱自己出題別人答題的卷子,那種新奇感和興奮感——無異於一個新上任的皇帝,在批著第一批奏折。
學生們的想象力——關於破產和倒閉的,無疑是無比豐富的:有說“現代”公司是現代才破產的;有說自己和前任丈夫的婚姻——是上周周末才破產的;在最令老新喜愛的那個學生的答案中,他寫道:“親愛的新喬老師,你敢不讓我及格的話,我就讓你再破產一次!”
十四
暑假到了,可新喬老師卻又忙了起來——他忙於寫他的小說和編造小說需要的故事情節。
老新是個編故事的人。老新實在編不出什麼新的故事之後,他自己——也就變成了那一段新的故事。
關於老新在暑期中的這段最新的故事,就是他剛剛帶著一個學生,肩扛一個木製的靈柩——也就是棺材,從大學的校園中穿過,他們麵色如土,他們步伐沉重,他們走得有板有眼,他們成了——人們避之不及的一個小隊。那“棺材”上,蓋著一塊白色的布,布下麵,露出了紫紅色的“棺材”。
“這不是裝死人的,是裝琴的。”無論老新和那個學生怎樣使勁地解釋,路過的人還是不信。因為老新和那個男生肩扛一個被白布覆蓋著的紅色長箱,用美國海軍陸戰隊式的一步一踢腿的姿勢前行——實在是太像給人出殯的、幫人扛棺材的儀仗隊了。
老新在暗笑。
老新在賣弄著自己的“行為藝術”。
“棺材中”的確不是人,而是琴,是一架古箏。
古箏是給繼承學院暑假接待的來校學習中文的法國某理工大學的學生準備的,目的是讓他們“切身體驗”中國的傳統藝術。
由於老新早年曾在一個法屬殖民地僑居過,會講“一定的”法語,因此老新便自然成了學院本暑期最搶手的翻譯加導遊。兩個來繼承學院學習中文的學生團都講法語:法國來的自然講法語,從另一個叫“大溪地”島上來的學生們講的——居然也是Francais(法語)。
在全學院的教師當中——無論是正式的還是不正式的,正經的和不正經的,正派的和不正派的,正宗的和不正宗的,也就隻有老新一人,居然還懂那種法語。
於是老新陪吃陪喝。
於是新喬老師陪練中文。
於是老新抬舉著“七尺棺”——古箏,從校園內穿行而過。
咳,都是法語惹的禍!
在抱著地球儀橫找豎找左找右找上找下找了一個星期之後,老新和他的女兒終於在一天深夜,將“大溪地”——Tahiti,從一個叫作“法屬波利尼亞西”的地方,將“大溪地”——那個隻有二十萬人口卻竟然有一萬華人的“國家”——給找了出來!
這令老新第二天再見到他那些膚色各異的學生時——心中踏實了許多,因為他可以十分肯定:這些孩子也住在地球上麵。而上一個星期中的老新卻沒那種把握——當時他根本不知道地球上是否真有一個叫“大溪地”的地方。
老新家裏的那個地球儀——可能是因為太便宜或太小,在所有太平洋中有群島的地方,都隻標地名卻沒標出象征石頭——島就是石頭做的——的黃色。可能是因為“大溪地”小得根本無法用陸地的顏色標出吧,因此雖然勉強找到了 “波利尼西亞”和“Tahiti”,那地方在地球儀上卻是一片海藍,四下一片海洋卻不見能落腳的陸地。
老新實在想問那些來自大溪地的正玩命學中文的孩子,問你們家那兒有陸地嗎?但話到嘴邊卻咽了回去——他意識到這種問題不該問人,而該問魚。
來自法國巴黎的“真法國人”大部分都是男孩兒,而且都是被稱為“elite”的精英。他們那個學校——按老新查尋的結果,始建於拿破侖時期,出過若幹個法國總統,是與B大、Q大同樣出類拔萃的學府。
因此那些孩子都極其自負和自傲,也都特急著趕緊把中文說好。
他們的眼神——宣示著法國人的浪漫、好奇、羞恥和小心翼翼。
他們的心靈——因學習三周的中文而變得更加和諧。
但他們卻永遠看不起那些Tahitan——“大溪地法國人”。
老新與另一個負責接待和教授中文的女老師商量,看是否能將兩個都是講法語的學生團隊給合並到一起,讓他們一起玩一起樂一起學習中國話一起下圍棋一起拉二胡彈古箏一起練習武術對打一起寫中國毛筆字……可女老師說堅決不能,按以往的經驗,隻要把法國人和他們曾經的殖民地的人給放在一起,他們就準會打起來,而且準會打得相當的激烈!
就比如把英國人和印度人關進一個籠子。
新喬老師說既然那樣,也就算了吧!都放假了,大夥還是和諧一點為好!
十五
新喬老師站在長城的一個烽火台上,猜想著為何古人要修這長城,在一個一星期來長城三次的導遊的眼中,長城可真是長啊!由於腿腳已經勞頓,新喬老師就想那些古人——怎麼當初不把長城平躺著修呢?
新喬老師帶著來自三個國家和地區——指“大溪地”——的學生,在京城的山山水水中神遊。
然後是踢足球。
之後是跳繩和踢毽子。
再然後是彈古箏寫毛筆字。總之,凡是華夏文明中的精華部分——新喬老師都要帶著他的中國學生向外來的學生們展示。
新喬老師——四十出頭的他,腿腳異常的靈活和矯健:他不僅在長城上跑第一,而且還差點兒踢進了第一個球。
但隻是那球——它死活不往門裏進!
上半場是4:0,法國隊贏了,中國隊輸了。
新喬老師在下半場隻得拿出兩個奇招——將比分追了上來。
第一個絕招,是新喬老師下場;同學們都小聲說如果新喬老師再不下場,咱今兒的比賽就沒“下場”了。
新喬老師的第二個絕招,是將場上“真”的中國球員隻留下兩個,一個守門的,一個吹哨的——連那個吹哨的上半場都偷著往法國隊的門裏踢,可還沒進!其餘的都換成了“聯合國部隊”。那些場邊急得如野獸般衝跑的“寓大”的留學生,有黑的,有白的,有紅的,有黃的,他們作為“中國隊”上場後,效果一下子就迥然了:法國隊被踢得疲於奔命,接連失球,而且邊狼狽地追球邊想:“中國不愧是個多民族的國家!就是該玩命學習漢語!”
十六
新喬老師總結出了自己獨有的一套關於“玩”的理論:
人生無非是玩,人生不愧是玩,人生就是玩,而玩的也就是人生。
獨自玩——太沒勁,於是新喬老師需要有人帶他玩,有人陪他玩,有人看他玩有人幫他玩。他以前當老板的時候,是帶別人玩,而現在在“寓大”,是別人帶他玩、看他玩、陪他玩、哄他玩。
他當老板的時候,他要花多少錢——才能讓這麼多中外孩子看他踢球陪他踢球啊?!
可在大學裏,好像幹什麼都是在玩。學生們——無疑在玩,尤其是暑假來中國“遊學”的這群孩子,“遊”不就是玩嗎?
教授們——是在玩書,是在書中神遊。
校長們和書記們——也是在玩,在指導學生、教授們玩,在製定玩的遊戲規則。
看校門的保安,是維持遊戲安全的。
校醫們,是讓你玩傷後再回到遊戲場上的……
於是,新喬老師就玩瘋了、玩累了、玩大了,玩得不知今夕是何時玩得不知天南地北不曉得是究竟楊柳岸還是曉風殘月了。
按明代李卓吾的說法:新喬老師有一顆“童心”。“童心”隻要還在,焉能不玩?!
玩者無罪。
十七
從個人素質上說,新喬老師無疑是學院中的全才。道家有一種寓言,說千萬不要去當大馬路邊那棵最招風的樹,因為木匠一見那樹,就會用斧子將它劈成家具——那種樹太直了,太粗了,太有才了,太成才了,太有可使用的價值了——這說的正是新喬老師這種“才”。新喬老師是個除了不會為虎作倀不會強奸良家婦女不會道貌岸然不會仗勢欺人,其他什麼都會的人,而他最最擅長的——就是運用辯證的方法。以下就是一則新喬老師用最基本的辯證方法與學生在電話裏交流的範例。
學生:你是“寓大”嗎?
新喬老師:是啊。
學生:您是老師嗎?
新喬老師答:算是吧!
學生:怎麼說算是啊?!
新喬老師:我是外聘的……老師。
學生:老師,聽說要取得×××證書的話,要考×××門課,而其中的×課中既包括現代漢語,又包括古代漢語,老師,我想谘詢一下,是現代漢語好考呢?還是古代漢語好考呢?
新喬老師:都不好考。
學生(急了):總有一門比較好考吧。您說是現代漢語,還是古代漢語?
新喬老師:那要看你個人現有的條件了,也就是說你比較擅長哪門,哪門就比較好考;你比較不擅長哪門呢,哪門就不好考。這是辯證的。比如,對於外國人來說,現代漢語比較好考,而古代漢語比較難考;對於你這樣的人呢,可能現代漢語比較容易。
學生:老師,我怎麼還是不懂?你就跟我說個清楚,對我來說,哪門更容易?
新喬老師:不是說過了嗎,難易是根據你現有的程度說的,比如說,你如果現在是個唐朝人,那……古代漢語——肯定比現代漢語容易;而對於唐朝人呢,現代漢語——絕對比古代漢語要難。
學生(仔細想後):老師我明白了,對我來說,現代漢語更難考。
新喬老師:這孩子……
新喬老師放下電話並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