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導!”
“領導!”
“新喬老板”的耳膜上死敲活敲地——敲著這兩個音。
“領導!”
“領導!”
“新喬老師”的夢中回蕩著這兩個字眼!
“領導!”
“新喬主任”聽著、夢著、想著、咀嚼著這兩個字——猶如大病了一場。
四
新喬老師的“被領導”生涯,是這樣一天天地開始了又結束了的:新喬在三人共用的辦公室中總是第一個搶接電話;新喬在紅梅主任還沒開口說話時,就眼疾手快地先攤開了筆記本子;新喬已經十分熟練地能夠連上衛生間都事先用電子郵件給紅梅主任打一份報告了。紅梅主任和也是新喬的上級、後來又調離了繼承學院的石菲副主任,一個是部主任、一個是部副主任,是這樣管教和馴服一開始並不服從管教的“室”主任新喬的:她們老張羅著開會,一開會——大概是一日兩次吧——就第一個點名讓新喬彙報工作。隻見那時的新喬,手捧那個始終如一的學校發的本子,像以前的大臣上朝手捧著的那個“笏”似的,半遮著臉,向兩位仿佛皇太後樣的女領導彙報著半天內發生的工作上的進展。新喬那個“室”的具體工作,是用網絡的方式,向全球普及和推廣中國傳統技能,因此新喬的頭銜是“中國傳統技能對外拓展部——主任”。每當上午開會結束之後,新喬主任就反身回到自己的房間,使勁和玩命地從事他的那項工作,等工作一有點兒進展——比如新喬的“中國技能”客戶增加了,新喬就忙著用電子郵件擬出一份向兩位女性領導報告的內容,先發去一份,再打出一份,然後等著下午彙報時間的來到。新喬每每在張口彙報工作進展時,紅老師和石老師聽取他彙報時的姿態,還真的特像皇太後,一個一句不說,臉色比較陰沉,另一個句句都提問插話並且發出疑問和質問,讓新喬先回去想想再重寫、重彙報。新喬當然點頭諾諾。新喬不能不如此,隻因她們是新喬的領導,而且還是女性的領導。
新喬在私下裏,在背地裏,在沒人聽的時候,大聲把他的兩位領導,叫作“阿姨”。
五
新喬在一直用“笏”向他的“兩宮皇太後”每天做工作上的彙報,其間,還抽空去聽了一場別的學院的講座——也是跟《圍城》有關的,講課的是一位女博士後,題目是“《圍城》中的女性”。那天晚上,在聽那個女博士後講“城”中女性的,似乎隻有新喬一個男性。
女博士後顯然對錢鍾書非常不滿。女博士後恨錢鍾書最狠的一點,就是錢鍾書在寫《圍城》時,是帶有“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潛意識的,而她——講課的博士後本人,由於從文憑上來看一定十分“有才”,那她——按當初寫《圍城》的錢氏的意識和邏輯,就是“十分沒德”。由於女博士後講著講著就已經義憤填膺,去聽課的滿教室的女性也都隨她躍躍欲試——她們都像白天的紅梅、石菲老師那樣,用死死的、踢足球時“人盯人”那樣的眼光——盯視著正在聽講的新喬。
女博士後在長達兩個半小時的“《圍城》中的女性”的演講中,共分析了《圍城》裏三個方鴻漸四周的女性,她們依次是:引發方鴻漸“肉欲”並使他不小心失了身的鮑小姐;還有雖然是她引誘了方鴻漸,但按女博士後的判定,實際上是被方鴻漸下意識地引誘了的蘇小姐;還有最後不幸落入錢鍾書和方鴻漸建造好了的、專門為排斥女子、貶低女子、欺騙女子而建造的“圍城”,與方鴻漸最後結了婚的孫小姐。女博士後在已經被激發得不大好收場了的女學子們的激憤中,結束了她已經非常口幹舌燥了的、再不收場大家就趕不上末班車了的(那時已過晚上九點)演講,她留給臨走前幾十位女性(除新喬之外)的思考題目是:“為何都進入20世紀了,像錢鍾書和方鴻漸這種中國式的男人,還敢這麼歧視女性?咱們婦女精神上的平等之日何時才會到來?我們的權益和權利呢?啊?啊?!”
第二天一早,在新喬向紅梅主任和石菲副主任用手上的“笏”半遮著麵,解釋為什麼偏偏今天早晨遲到了的理由時,新喬照實說他今天顯然是遲到了,而他從前從未遲過到。他將昨晚聽《圍城》講座的事都一一說了,當他彙報到女博士後留給聽眾們的那道關於女人在20世紀的平等問題的思考題時,兩位“阿姨”顯然被挑逗了起來,亢奮地讓新喬下午彙報工作時,就這個問題以書麵形式做重點和結論式的彙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