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總是頭戴一頂遮陽帽。西班牙血統的他披著微長的鬈發,麵龐經長期日曬呈健康的古銅色,他懷抱吉他,健壯的身軀筆直地端坐在木椅上,他的目光中總是充滿了明澈的笑意,並帶有幾分神秘。每到傍晚時分,夕陽橘黃而明亮的光線打在他古銅色的臉上,耳邊聽著他吟唱的動人抒情的歌聲,使人感到是在觀看一幅精美的油畫,在聆聽一個美麗的傳說。

他是以唱歌為生的職業歌手,但他不是藝匠,而是一個真正的藝術家,因為任何學校也無法培養出他那對藝術的感知力。他不僅是在唱歌,他也在唱自己,在唱生活。他的歌聲之所以是藝術,是因為人們可以從他的歌聲中體會到什麼是超然,將人們帶出現實,進入藝術的境界。

他是藝術的化身,雖然他是一個以藝術謀生的歌手。

有一天,新喬實在忍不住想唱歌的欲望,便對他說:

“ Cantamos Juntos(西語:我們一同唱歌吧)?”

他帶著歉意笑了笑說:“對不起,我今天要回家了,明天再唱吧!”

第二天,他一來便用目光在人群中尋找新喬,新喬便壯壯膽子上前為他唱的一首美國歌謠做伴唱。遊泳池邊的聽眾一下便聽出來新喬嘹亮的高音,紛紛將目光投向酒吧這邊,隨後是一陣掌聲。

“你自己來個獨唱吧!”歌手說。

“你知道Santa Lucia(《桑塔?露琪亞》,意大利民歌)嗎?”

“知道。”他邊說邊彈了起來。

於是度假村的上空回蕩起新喬那像是意大利文的——其實他並不知道原歌詞——高亢的歌聲。

遊泳池的上百名不同國籍的聽眾這下真給聽呆了!在新喬的“露琪亞”結束後整個池邊沸騰起來!接著便是暴雨似的歡呼和掌聲。新喬剛結識的幾個多倫多來的朋友衝到酒吧前與新喬擁抱並問他為何早幾天不出來唱歌,新喬也得意忘形起來,但他又假裝謙虛地跑回了人群。

歌手興奮異常,他乘興唱了一首著名的拉丁歌曲,然後便一邊用吉他彈奏,一邊反複唱著:“China!China!China!”新喬聽出來他是在呼喚他出列唱歌,但又同樣用手勢表示謙虛。“China! China!China!”的呼聲越來越高,整個池邊的人都隨著歌手唱起:“China!China!China!”

於是新喬又衝了上去,他這次唱的是 “O Sole mio”(《我的太陽》,意大利歌曲)。

這首為人們所熟知的男高音歌曲又將人群推向了興奮的高潮,一個羅馬尼亞女士走過來與新喬握手,謝謝新喬的歌聲,又問新喬是在哪裏培訓、在哪裏演唱的,新喬回答說在“bathroom(洗澡間)練的”。她笑了起來。

新喬唱的最後一首歌便是“Ave Maria”(《聖母頌》)。

新喬以充滿了對人類母親的深沉情感的聲音唱這首歌,那歌聲有時委婉起伏,有時高昂悲壯,他以一個拖長的長腔結束了這首歌。歌聲終止後池邊出現了片刻的寂靜,然後是長時間的掌聲。

歌手在歌聲結束後沉默不語,仿佛進入了沉思,大約兩分鍾後他從椅上起身,走上來向新喬伸出手緊緊地握了一下,動情地說:“謝謝你唱的Ave Maria,謝謝!”

這時已是黃昏時間,晚霞籠罩在喧鬧了一天的遊泳池邊。

“朋友,我明天就要回加拿大了。”新喬對歌手說。

“什麼,難道我們將不能在一起唱歌了嗎?”他顯得十分驚訝。

“你明天幾點走?”

“四點。”

“那我明天兩點來為你送別。”

“不是,是早晨四點。”新喬用他不流暢的西班牙文解釋說。

“那我是不能來了。”歌手露出十分惋惜的神情。

過了片刻,歌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他遲疑了一下,對新喬說:“作為朋友,我能向你提出個小小的要求嗎?”

“請講。”

“你能不能將你穿的短袖背心或是短褲送我一件?”

“?”

“我們沒有錢,買不起這些東西。”他十分不好意思地說。

“你在這裏等著。”說完,新喬用飛快的速度回到自己的房間,脫下背心並找出兩條短褲,然後,他又開了房間內的保險箱,由於前一天他被人用放在房內的箱子鑰匙偷掉了兩百美元,他從僅剩的一百美元中拿出六十美元,然後飛跑回遊泳池邊。

新喬將放衣物的口袋遞給歌手,又將六十美元遞到歌手手中,歌手迅速放到上衣袋子中並說:“謝謝,謝謝,China,我不願讓別人看到。”新喬與歌手擁抱告別並說有一天還要回來同他一同唱歌。

第二天淩晨,他便告別了他已成了“歌星”的度假村,告別了海灘和椰林,回到了萬裏之外的凍僵了的加國蒙市。

第三天,他便踏著冰雪去T公司上班。

今天是他上班的第二天。

新喬從洗澡間中走出來,他仍然沉浸在對古巴的回憶之中。

那位歌手的確比自己貧窮,一年的工資才約五十美元,自己雖不富裕,但最起碼豐衣足食,但是那歌手卻遠比自己快樂,因為他有自己的歌聲,此時他應該正在遊泳池邊獨自歌唱。

如果讓他來到也許是他夢想中的加國,他還會快樂嗎?還會唱那動人的歌嗎?

不會,那好比是將一隻雖需到處覓食卻歌唱著在原野上飛翔的鳥兒抓來喂養在籠中,它會仍然歌唱,但那將不再是快樂的歌聲,因為它失去了使它快樂的大自然。

自己本也是隻能唱歌的鳥兒,然而卻被自己鎖在籠中。

自己賴以生存的公司正是一家鎖廠。

電話鈴的響聲打斷了新喬的思緒。

“Jimmy,你好!”麗絲的聲音,“你好嗎?怎麼樣,冷靜下來了吧!”她的聲音中帶著溫和的笑意。

“我很好,謝謝!”

“你明天早晨到我辦公室來一趟好嗎?關於今天下午的事我和斯坦及克裏斯開會商議了,你的工作十分出色,但是由於發生了今天的事,我們要給你一封信。你明天十點來,去看一位日本骨科醫生。”

“什麼?你說因為今天下午的事表明我有病而應該去看醫生?”

“不是,你理解錯了,是我的腿有病而要去看醫生,哈哈……”麗絲和新喬都大笑起來。

“麗絲,我要問一下我是否還在公司工作。”

“當然。”麗絲肯定的口氣。

“那好,明天見!”

“明天見!”

新喬放下了電話,當時是下午四點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