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點:地鐵中。

T公司的大樓距地鐵站有步行五分鍾的距離,新喬緩步向站口的方向走去。

下雪了,鵝毛般的雪花隨著狂風鋪天蓋地而來,在新喬的四周狂舞著、肆虐著,氣溫已降到了零下二十攝氏度。新喬似乎絲毫沒有感覺到冷,沒看見雪花,隻是慢慢向前走著。

來到地鐵站後,正趕上一輛待發的車停在那裏,新喬走上車後便在最靠門邊的位子上坐了下來。

正是中午時分,車上的乘客寥寥無幾,他們都麵無表情地癱坐在空空的座位上,可以判斷他們大多是加國百分之十一的失業大軍中的一分子。

新喬也同樣癱坐在座椅上,他此時感到自己是那樣的疲憊,已無力用精神去支撐自己的身軀。他真感到心力交瘁了。

他微閉起雙眼,想休息一下疲憊的、從早晨起一直處於亢奮狀態的大腦,但在黑暗中隱約浮現出來的是一幕幕令他內心難以平靜的對過去的回憶。

這是他在加國工作的四年之中,第四次在上班的半途由於難以承受各種不同的侮辱——至少他這樣認為,而公司認為是正常的——而從辦公室中walk out(出走)了,其中第二次的出走使他失去了在“自由之家”公司的工作。每次這樣的出走都不僅被雇用他的公司列為不良的失控行為,而且均給自己本就是像在大海中行舟的、漂泊不定的小家庭帶來滅頂似的災難,因為他的出走預示著被解雇或辭工。即使如此,他還是第三次、第四次地挺身走了出來,而且頭抬得很高,盡管他的心在淌著血。

他已經記不起這是在T公司工作的兩年中,與克裏斯發生的第多少次衝突了。新喬在T公司的兩年,就是以衝突、爭吵為主旋律而編織的一部令人驚心動魄的戰爭交響曲。

他與克裏斯吵,與瑪麗吵,與斯坦吵,與拉渥聯合同克裏斯吵,與克裏斯聯合同市場部吵,與工程部吵,為了未被明確劃分的市場範圍吵,為了隨著斯坦心情而隨時被變更的傭金吵,因為給代理商寄一份產品樣本而與瑪麗吵,因一種電池盒子的顏色與克裏斯聯合同工程部VP吵……他吵、吵、吵,兩年來他所吵的架超出了一生中前三十年的總和。

他不願意吵架,他在中國公司工作的五年中,隻與同事發生過一兩次口角衝突,但是在T公司,似乎除了爭吵,他沒有其他的選擇。

他的頂頭上司克裏斯是全公司赫赫有名的“戰將”,他在處理辦公室事務時急躁的性格連他本人都再三向大家檢討,拉渥的兩位前任地區經理就是因為與克裏斯爭吵而憤然辭職的。

從銷售角度來說新喬與克裏斯是被強行安放在一起的“天敵”,因為新喬在作為“亞洲市場銷售代表”被雇進T公司時,名為“國際銷售經理”的克裏斯在其他市場的實權已旁落到阿休、拉渥二人手中,他才是實際的“亞洲市場銷售代表”。但他那英國殖民者後裔的高傲和自尊使他在性格上永遠無法向買方的高傲去屈尊,他總是以買方才應該有的姿態和高傲去對待那些實際上的“上帝”和代理商,致使亞洲地區的大好河山在克裏斯手中遺失殆盡。於是斯坦選中了新喬,讓新喬去代替克裏斯。新喬的出現使克裏斯惶恐。在開始的幾個月中克裏斯用盡一切方式阻止新喬的發展,新喬對這位處處插手自己本職工作的領導開始雖感到不解,但盡一切可能尊重他的指令,但後來他越來越發現如果一切按克裏斯的邏輯去辦,他的銷售業績也將永遠保持零的紀錄,因為克裏斯不能容忍用戶提出的哪怕是建設性的意見,他不能忍受用戶與他討價還價,他不願寄給代理商最起碼的促銷資料,而他之所以這樣做的根本原因是他不在乎,因為他不拿傭金,銷售多少與他無關,即使亞洲三年內沒有一張訂單,受損失的隻能是新喬,他將沒有傭金,將被解雇,而那時克裏斯仍然可以以“國際部經理”的頭銜推掉一切責任。新喬處於進退維穀的境地,聽克裏斯的,將被解雇;不聽克裏斯的,還是犯上作亂。但他無其他選擇,因為他的背後是每星期五定期來“討債”要訂單的斯坦,還有在遠處與競爭廠家你死我活般搶占市場的代理商們。於是新喬選擇了後者——與克裏斯爭吵,他想通過阿休教他的方式爭取到本應屬於他的、與別人平等的機會和報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