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隊長究竟跟王妃說了啥?不清楚。
她走前你們見沒見?怎能見?一根繩就像一條天河隔中間。
老張,想開點。
快住口,趙不仁在偷聽。
……
俞峰華——一九六六年九月二十六日這個日子對於俞峰華來說是極不平凡的,可以說具有劃時代的意義,他刑滿釋放了。在正式辦理留場就業前他又獲得了半個月的探親假。我所以能記得這個日子是緣於他那張洋溢著喜色的臉給我心靈以很大的衝擊,我想無論生活怎樣不如意總還是要有一個目標一個信念好,這目標和信念能支撐著你活下去。俞峰華的目標信念便是與他的未婚妻團圓,結秦晉之好。他早早就開始籌備帶給未婚妻的禮物,農場的地堰子上長著不少酸棗棵,上麵結著被日光曬成紫紅色的酸棗,每到休息的時候俞峰華就鑽進去采摘,手時常被荊棘紮出了血,可他全不在意,樂此不疲地采摘。
麵對別人的譏笑他磊磊落落地說:小敏子愛吃這個嘛。到他啟程探親之前,就已經采摘了滿滿一小口袋酸棗,足有四五斤重。有人開玩笑,說你不怕這些東西把你的小敏子的牙酸掉,變成一個沒牙的老太婆嗎?他不打垠地回說她就是變成老太婆我也照樣娶她。什麼叫忠貞不渝的愛情?我從俞峰華身上看到了。由此對他曾經對我的“出賣”行為原諒了。如果說我確實受到過傷害,那麼這份傷害就算是我對他對美好追求的一種“資助”吧。我真是這麼想。即使這樣,俞峰華臨走還是緊緊握住我的手,顫著聲音說:老周,你,你罵我一聲王八蛋吧,我……我趕緊打斷他說:老俞快住嘴,你不是王八蛋,不是。真正的王八蛋才不會讓別人喊他王八蛋呢。快走吧,小敏子在等著你哩。我看見他的眼裏汪著一窩淚水。
李戍孟——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禍事終還是降在了李戍孟的頭上。緣由還是他寫的那本書。自“拔白旗”以來,積極分子們把他們所知道自己同類的問題般般樣樣都做了檢舉,不肯漏下一樣。李戍孟的問題自然也漏不過去。頭一次搜查是我住院期間,搜出了那幅《日食》畫,許管教找我談過話,組裏也開過我的批判會,但沒搜出李戍孟的書。不久又針對性地搜了第二次,仍未搜出來。管教就覺得這裏頭有問題,有問題自然就不能放過去,佟隊長找李戍孟談過話,他親自出馬是因為他在清水塘時見過這本書,覺得由他這“知情人”追查會有威懾力。事後李戍孟將這次談話情況通報了我,說他承認他寫了一些自己的事,但到我樂嶺後他就把這些東西都燒毀了。這麼說盡管對我做了解脫,可管教未必會相信。
這些日子用積極分子張克楠的話說是運動開展得轟轟烈烈、如火如荼,氣氛有些像過年。籠統說這話也不假,隻是過年的情景是大不一樣的,有的吃肉喝酒放鞭炮,有的被剝皮拔毛下油鍋,這遭被抬上案板的是李戍孟,目的就是讓他供出那本書的下落。
打頭陣的差不多總是李左德,名字都“左”了,名正言順左也就落實在行動上。他一開口就殺氣騰騰的,說前幾次批判會都開得不成功,效果不明顯,今天要改變,要是再開不好我就把李左德再改回到李祖德。奶奶的,不信在共產黨的天下能讓他媽的邪氣占上風。說罷朝李戍孟大吼一聲:站起來!站起來!以往的批判會是開到一定程度才罰當事人的站,今天反模式,一開始就站,這變化有點一葉而知秋,讓人在心裏發。而我呢,我自知是這次批判會的半拉當事人,會開成什麼樣子會直接涉及我。見李左德這副不獲全勝決不收兵的架勢心裏也不由直打鼓。李戍孟能挺得住嗎?挺不住我得和他一塊慘。
李戍孟下了鋪,站在兩排長鋪形成的過道裏,眼鏡片太厚,看不見啥眼神,但見兩腿在抖。李左德見李戍孟乖乖服從了他,臉上現出頗得意的神氣,眼光不懷好意地朝平常與他不對路的“反改造”們睃睃,然後轉向李戍孟,說:李戍孟我明確告訴你,隊長已經對這次批判會做了布置,有目標有任務有要求,一句話我們組的“拔白旗”要從你李戍孟身上打出個缺口來。你不要抱任何幻想,甭想蒙混過關,識時務者為俊傑,對自己的問題要竹筒倒豆子,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李戍孟你聽明白了嗎?李戍孟看了李左德一眼,沒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