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3章 我樂嶺人物誌 (11)(3 / 3)

到這裏我已經很明白俞峰華的心路了,他怕不報告高雲純報告了他會受到牽連,就“防患於未然”地先把我報了。我的胸口堵得死死的,想衝他發火可又發不出音來,啞巴似的。俞峰華又向我道歉,說老周對不起你,我不求你原諒,隻希望你能理解,你知道,我九月份就到刑期了……我沒吭聲,心想看來俞峰華和李左德之類還不是一樣的,他幹這種事知道不正當,心存歉疚,而且還想辦法挽救(在期限最後一天給我以自首的機會)。但這麼想我仍然不能原諒他,憤憤地想:你俞峰華九月份到期,我不是十一月份也要到期嗎?你這不是明擺著坑我?俞峰華還喋喋不休地說著要我理解他的話,我歎了口氣,無可奈何地說:好了,別說了,我理解了還不行?你未婚妻等了你整整十年,等著你出獄後成親,你不能在最後時刻葬送了自己的幸福,是不是?俞峰華不吱聲了,眼光閃閃爍爍仍避我。聽見吆喝收工了,他趕緊衝我道:老周回去就和隊長說說,千萬別拖過今日啊。看著他那極度關心的樣子,我隻有苦笑。

我想回去就找佟隊長自首,因為沒有別的選擇。

李宗倫——聽到李宗倫在醫院上吊身亡的消息我不吃驚而是感到困惑,我困惑他對死亡的執著,如他所說曾體驗過死亡瞬間的美妙而孜孜以求?還是對前途完全失去信心?不管怎麼說對他的死我是很悲痛的,因此當許仙再次讓我去給他送葬我欣然接受(似乎我是為死人送葬最合適人選)。這活一個人是幹不了的,我從組裏要了一個“助手”,見我點了梁楓,許多人大惑不解,讓他那小腰板搬弄屍首實是不明智之舉,但我有我的企圖,是想聽他說說他的北京之行。偏偏梁楓又是個不問自說的人,在去醫院的路上他就滔滔不絕地說起這段不凡經曆。全記下來能寫一本書,概要說也就是幾句話:他是在一個月前刑滿釋放,轉到就業隊當了一名刑滿就業人員。按規定可以回家探一次親,他不回家,偷偷跑到了北京,他要去見毛主席。要當麵向毛主席報告有人歪曲“文化大革命”運動,轉移了鬥爭大方向。

他也清楚像自己這樣的身份想見毛主席也難,就想出了一個絕招:寫了一張攻擊周總理和江青的標語揣在懷裏。想的是讓人發現了這張“反標”必判死刑無疑,臨刑前再提出有重大事情要向毛主席報告,毛主席一定會接見。這就是古書上所說的“死諫”了。他是扒火車到的北京,他本希望在扒車的過程中讓人抓著,卻不知“文化大革命”對人的有如扒火車這類違法行為很寬容,沒有人“成全”他,他就進了北京城。他身無分文,火車可以白搭,旅店可不能白住,就隻能住在火車站的候車室裏。睡到半夜被兩個穿警服的人叫起來了,問他是什麼人,他如實交待說是從勞改農場來的。問是不是越獄。他說已經刑滿釋放,又說他來北京是想見見毛主席。見他說話沒譜人家就懷疑起來,對他搜身,搜出了那張“反標”,問他是從哪兒弄來的。他說是他自己寫的。問他有沒有精神病,他說他精神很正常。就被銬走了。審來審去終歸還是覺得他精神不正常,就派人將他押送回我樂嶺農場,又裝進了“馬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