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8章 我樂嶺人物誌 (6)(3 / 3)

他盡可能解除琳琳心裏的自責,琳琳仍淚流不止,她突然冒出一句:戍孟哥,當了右派能不能結婚?他說那得看怎樣處理了,要是判了刑,就不能結婚。琳琳問能把你判刑嗎?這是個不好回答的問題,但為了琳琳他說了一句對自己有詛咒意味的話:我想我逃不脫的。琳琳聽了想都沒想地說:那我們就立刻結婚。戍孟哥,我永遠也不離開你!他搖了搖頭,將琳琳緊緊抱在懷裏。他知道現實是殘酷的,再深厚的愛也難以承受漫長歲月的磨礪,況且這也不公道。他不能讓琳琳這樣一個純真美麗的女孩跟著自己受苦受難,他是深知自己的母親這輩子是怎樣生活的,不能讓琳琳步母親的後塵。他勸琳琳先不要想別的,立即回去參加考試,爭取升入大學。琳琳卻搖了搖頭,悲傷地說:上學又有何益呢?看看你,還有滿校園這些有大學問的人,我就覺得以前渴望讀書的想法是幼稚的。琳琳的話使他的脊背一陣陣發涼,琳琳雖然文化不高,卻能一下子看到問題的實質啊。

他永遠難忘的是琳琳離開北京的頭天晚上,他參加完係裏對他的批判會,已經很晚了。他急匆匆趕到琳琳住的旅館,一進房間他怔住了,隻見桌上點了兩隻大蠟燭,紅紅的燭光映照著牆壁上貼著用紅紙剪出來的雙喜字,還有一對並排貼著的紙鴛鴦。琳琳盤腿坐在床上,頭上蒙著一塊紅包袱皮。一動不動。一看這景象他就明白了,頓時熱淚湧出眼窩,他上前一把將琳琳抱住,顫聲說:琳琳,你,你這是咋的啦?琳琳的聲音從“紅蓋頭”下麵傳出,極其平靜,她說:戍孟哥,由我做主,咱倆今晚就成親,你要是嫌棄我就立馬走,要不嫌棄,就掀開我的蓋頭,這樣以後誰也別想再拆散咱們了……

李戍孟聲音顫抖說不下去了,雖然他把成親的過程講得十分簡約,然而卻把我深深地震撼了,我眼前浮現出蒙著紅蓋頭端坐床上的新娘琳琳的畫麵。這是人間至真至善至美的一幕啊。我由衷說到:李老師,隻憑你講的這一點點我就完全能夠斷定琳琳是一個不凡的女子,是一個偉大的女性……十分難得的啊。李戍孟沒有回應我的話,似仍然沉浸在對琳琳的思念遐想裏。我又問:李老師,後來琳琳怎麼樣了呢?李戍孟長歎一聲,說道:那是一言難盡的啊。我問:這些你都寫在書裏了嗎?他點點頭回問:你想看這本書嗎?我說想看,他說給你。

李宗倫——“越獄潛逃事件”(佟隊長在點名時這麼宣布的)發生的幾天後,我看見了躺在病床上的李宗倫。我住院了,是那勞什子“鬧怪”引發出來的。自在清水塘得了這怪病後,一年總要犯那麼三兩回,說要緊也死不了人,說不要緊也很討厭。這遭是蹲在地裏間苗時眼前陡然又紅了。與從前“鬧怪”不同的是這遭昏倒了。被運進“馬廄”裏醒過來後,知道自己正發高燒,嘴上起了一串燎泡,身子卻像掉進冰窟窿裏,哆嗦成一團。就被送進了場醫院。農場例來對刑期快滿的犯人比較優待,一是這種人沒有逃跑的可能(除非傻了),再就是給個順水人情,顯示顯示勞改場所也是個講人道主義的地方。一切都是功利的,整治你或是籠絡你都不例外,正像毛澤東的一句名言“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然而即使有緣有故,愛也比恨要好。我住院了,哪怕在死以前住一次院也是欣慰的。

應該說我的體質還不錯,這麼多年除了“鬧怪”一直沒生什麼大病,也很少吃藥。這說明人對環境有很強的適應性,適者生存嘛。住院當晚打了一針,第二天病情便好轉了。我心想既然好不容易住進來,就他媽多享受幾天。因此當大夫問我怎樣時我就一口咬定說頭暈,頭暈得厲害。大夫有些納悶,說燒退了咋還頭暈呢,再觀察觀察吧。我就留下來“觀察”了。除此之外,我還想“觀察”一下李宗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