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校後他給琳琳寫去一封信,告訴她工作的事暫時擱置,估計不久就會得到解決,讓她放心,讓她集中精力複習迎接高考,還向她敘說學校的整風情況。很快便收到琳琳的回信,信中看出她對城裏整風很感興趣,提了一些問題,讓他在回信中如實告訴她。他知道琳琳是個追求進步的女孩,關心國家大事,當然也出於對他的關心。他將回校以來的所見所思向琳琳“如實”談了自己的看法。這封信剛剛寄走,《人民日報》發表了那篇《這是為什麼》的文章,吹響了反右的號角。不久,琳琳的回信到了,信中又問及有關反右的情況。他在回信中如實談了自己的不理解,這個階段各係整風中的“闖將”們已紛紛落馬。不久又收到琳琳的第三封信,信中要求能明確告訴她反右對還是不對。他回信了,信中“明確”講了自己的看法:不對。他說如果一個政權閉塞言路且不講信義,出爾反爾,勢必令整個國民寒心。
後來再沒有收到琳琳的回信。又過了幾天,琳琳奇跡般出現在他的麵前,她隻身來到北京,隻為找他。在校大門口見時,她當頭便問:戍孟哥為什麼不給我寫信。他聽了大吃一驚道:我給你寫了信,也收到了你的信。琳琳也驚呆了,說我沒收到信,也沒有回過信。我是擔心你出了什麼事,才急匆匆跑來北京。他定定地望著琳琳,大聲說:琳琳你說什麼?你沒收信也沒回信?!琳琳肯定地點點頭。他像墜入五裏霧中,一邊抓腦袋一邊說我手裏就有你的信啊。琳琳說快給我看看。他說在宿舍裏。兩人幾乎是一溜小跑來到他的宿舍,他找出珍藏在枕頭底下的信,交給琳琳看。琳琳隻看了一眼便哭出聲來,邊哭邊說不是的,這不是我寫的信,是有人模仿我的筆跡寫的。老天!他的頭一下子大了。盡管當時他不知道其中的就裏,可他意識到他遭了人的暗算。這個人究竟是誰呢?他這樣做又有什麼目的?他問琳琳,郵遞員進村送信一般送到哪裏?琳琳說送到村支部。他就不吭聲了,上前緊緊將琳琳抱住。
不管怎麼的,見到琳琳他還是高興的,特別是在北京相見。他在學校附近找了一家小旅館安排琳琳住下,然後就帶著琳琳逛北京城。盡管心裏壓著一塊沉重的石頭,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但在琳琳麵前還是強裝歡顏,盡量讓琳琳玩得開心。
大概在琳琳來北京的第四天,係總支將他找了去,他看見桌上放著他寫給琳琳的幾封信。如果說在這之前他還尚存一絲僥幸,那麼此刻他就完全絕望了。他知道自己無須多做辯解,白紙黑字,即使產生於別人的陰謀中,他也是難逃罪責的。當那位負責人冷冰冰地問他:這些信是你寫的吧?他隻點了一下頭,沒多囉嗦。
形勢突變,他不能將琳琳繼續留在北京。琳琳沒有思想準備,問為什麼要把她早早“趕”走。本來他想把事情對琳琳隱瞞,經考慮還是覺得當麵對琳琳說清楚為好,這是一種對她負責的態度。琳琳聽後大眼一點不轉了,問:會咋樣?他說要當右派了。這幾天琳琳在校園走順眼看了幾張大字報,也遠遠看過批判會現場,但對實際性的東西是模糊的。聽他說要當右派,便問當了右派會怎樣。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但他知道不能對琳琳輕描淡寫,要讓她有心理準備,為不可避免地結束兩人的關係做鋪墊。他問琳琳知不知道農村的四類分子。琳琳說咋不知道,是地富反壞。他說現在四類中又加了一類,就是右,地富反壞右。這你就明白右派是什麼了吧。琳琳聽罷放聲痛哭起來,說戍孟哥我害了你啊。他說琳琳這與你無關的。琳琳說有關有關。
他給她擦擦淚,順勢點點她的鼻尖,說有關?是你發動的反右運動嗎?琳琳說我沒有那麼大的權利,可沒有我你會給我寫信嗎?事情不就出在這信上嗎?他說並不像你說的這麼簡單,有句話叫水上不死陸上死,人要倒黴是躲不過的。琳琳仍認定是自己害了她戍孟哥,又提出了根據,她說支書女人曾到她家為侄子提親,一個村裏的,爹媽很清楚那是個遊手好閑的混混兒,沒應允。是他不死心,才想出這麼個毒法子害人。琳琳說的這件事他知道,也覺得可能是一種原因。但從根本上說,還是他們針對他這個上大學的地富子弟心存仇恨,這一點在他考大學時便得到印證:刁難他,不給他起戶口。總而言之,他在他們眼裏是個除而後快的人物,加害是遲早的事,這一次終於瞅準了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