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他管轄的那個隊經常得到隊部的表揚。我不由想到了清水塘那位以善做犯人思想工作著稱的郝管教,他是個好人,對我們犯人充滿友善,希望我們能順利度過刑期。他這樣的人在勞改農場就吃不開,多次受到批評。問題在於犯人並未珍惜郝管教的良苦用心,不僅不把他放在眼裏,反倒利用他的寬厚仁慈玩一點為自己謀好處的小伎倆,這也包括我。想到這些心裏便頗感內疚,也頗多感觸。看來,人是個賤物,不知好歹。由此說來,讓傻朱這麼個動物對我們施虐施暴倒是天理昭昭的了。馮俐(夢中)——先是聽見了歌聲,是熟悉的《西波涅》。我循歌追去,見遼闊的原野上有一個人在扶犁耕地,是馮俐。心中不免產生疑竇:馮俐咋老是耕地不止呢?我快步奔過去,叫她的名字。看見我馮俐朝我一笑,說你來了。我說來了。她沒停下,繼續趕牛向前犁,我跟在後麵。她說今天天氣好,爭取多耕幾畝地。我問耕完了地就播種嗎?她說不播種。
我不解,問不播種耕地幹啥呢?她反問一句為什麼耕地就一定要播種呢?這不是太功利了嗎?我心想最近馮俐是咋的啦,怎麼淨說些著三不著四的話?我沒吱聲,因為我的注意力集中在牛身上,我發現牛走得極緩慢,老態龍鍾,吭哧吭哧地直喘氣,後來幹脆停下來了。馮俐搖搖頭說它累了,讓它歇會兒吧。我說從前這頭牛可是很有力氣的,能拉著犁上山。馮俐說你見過?我說見過。馮俐說那時候它行。我問它老了嗎?馮俐說老倒不老,如果和人相比,也就相當於你這樣的毛頭小夥兒吧。我說它的體力與年齡不相稱。馮俐說這其中有個緣故。我問什麼緣故?她說它閹過了。
我有些吃驚,問好好的牛為啥要閹它?馮俐說這還用問麼,幹活的犍牛都是要閹的,閹了它就心平氣和了。就說這頭牛,閹之前可以用“初生牛犢不怕虎”來形容,幹活是蠻有勁兒,可不聽調理,還要耍威風,閹了脾氣好多了,順順溜溜地拉犁。可見閹是大趨勢。我聽著不對勁,說這成什麼話。馮俐說是的,閹是大趨勢。我聽她這麼強調閹,意識中也似乎有些讚同了,也就不說什麼了。這時馮俐說周文祥咱們一起唱個歌吧。我說行。她說唱啥呢?我說還唱《西波涅》。馮俐說不唱它,老掉牙了。我問那唱啥?她說唱《我們的田野》。我說好,就唱《我們的田野》。馮俐看著我,然後把雙手舉在胸前一揮,我們就唱開了……夢是在唱中醒的。這是我到我樂嶺後做的頭一個與馮俐有關的夢,所以記得很清楚。醒後心裏極難過。這些年我一點不知道她的下落,不知她是死是活。
張撰——張撰從場部回來取東西,神采飛揚的。見了我熱烈地將我抱住,說又見麵了老周,太高興了。我說我也很高興畫家。我又說你給我畫的那張畫我一直珍藏著呢。他說現在有顏色了,可以畫張彩色的。你想要幅什麼樣的呢?我想起不久前做的與馮俐在一起的夢,心裏一動,就說畫一個寬闊無邊的原野,一個女孩子在扶犁耕地,拉犁的是一頭牛(我本想說是閹牛,而轉念一想閹牛又如何表現呢?遂作罷),背景裏有一棵樹。他聽了微微閉目,我知道他是在意識裏組合這個畫麵,他張開眼睛說聽起來很美,也很有意境。下次回來就把這幅畫帶給你。因他急著回去,沒說更多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