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1章 禦花園遙祭 (14)(2 / 2)

現實中是沒有假如的。我比他還固執。

老周,你說的不對,假如……

假如個鳥哩!不知道怎的,一股無名火突然竄上我的心頭,我惡狠狠地盯著陳濤,劈頭蓋臉地臭罵著:假如你他媽的早出生十年,跟著劉誌丹鬧革命,你今天就有個師長旅長的當當哩;假如你他媽的不想三想四出來讀大學,你今天還在陝西地區,“老婆孩子熱炕頭哩”;假如你他媽的當初發言沒漏了那句“陝北人民從心裏想念毛主席”你就成了反右積極分子,運動後能弄個主任副主任幹幹哩;假如……假如是想多少有多少哩,想多麼好有多麼好哩,可現實是怎樣呢?你不僅沒當上師長旅長主任副主任,倒是當上了反動派勞改犯人,你還有什麼話說呢?陳濤被我罵懵了,用盯蛇的那種眼光盯著我,直到我住口,他的嘴唇才鼓了鼓:你,你……我不吱聲了。

你,你咋啦?我,我惹你了嗎?……陳濤仍然盯著我。

我搖搖頭。我說:老陳,對不起。

陳濤歎了口氣,也不吱聲了。

窩棚裏的光線起了變化,由明亮變暗了。天陰了,烏雲遮住了太陽。我和陳濤對對眼光,都告訴對方:要下雨了。

這現實讓我們惶惑。突然一道閃光將窩棚內外照亮,雷聲瞬即從天而降,這是春雷,春雷總是一鳴驚人,不同凡響,像要給人某種警示。

雷聲喚醒了老龔。我和陳濤靠到他的鋪邊,關切地看著他。抑或是一種錯覺我覺得老龔的臉一分一秒都在增大。一張本來和善可親的臉變得很怪異很猙獰。

場部來人了嗎?老龔睜開眼即問。

我和陳濤搖搖頭。從一開始我們便盼著場部來人,解救我們於危難之時,但又清楚這不可能,場部不會想到沼澤地會儲起這般大水,更不會想到蛇會出來作祟。

我好像看見欒管教陳管教還有於管教……老龔說。我和陳濤隻是聽,不做聲。雨下來了,聲音很響,我和陳濤不約而同走到門口,隻見雨簾將整個天地間迷蒙住,閃電起時才撕開一道縫隙,我們極擔心雷電雨會激起蛇們的憤怒。靜觀了一會兒,沒有異常動靜,蛇還踞守在水邊,隻是暴雨將它們的隊形衝得有些淩亂。

我回屋拿出水桶接雨。不論以後會出現什麼局麵,水解決了是個大問題。我們感到一絲欣慰。“生活總是有問題的”,這是我在一本書中看到的一句話,我很讚同這一精辟之見。人不能一下子解決所有問題,即使都解決了又會有新的問題產生。操他媽,該死該活鳥朝上,先吃飽喝足再說,我這麼想。日他婆姨,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死與非。陳濤又再次與我“心往一處想”了,不一樣的是我操人家他媽,他日人家婆姨。老龔沒有反對的意思,默默地看著我和陳濤。我們立即行動,開始做飯。陳濤點煤油爐子,我和麵,用剛接到的雨水和麵有一種與上蒼十分接近的感覺。呈一種天人合一的境界。事實上不正是這樣麼?也許我們即將由腳下這塊方寸塵界騰起升往寬廣燦爛的天界。做飯的過程是寧靜的,吃飯的過程也是寧靜的。我和陳濤輪流喂老龔稀粥,老龔像吃藥般往肚裏吞咽。我們都清楚這“最後的晚餐”具有一種怎樣的性質。雨繼續下著,天完全黑了。我們點上油燈,將窩棚的門窗封死,將牆上的每一道縫隙堵死。這是做水沒窩棚的準備。一旦出現這種情況,讓蛇們隻能攀附在窩棚外部,進不到裏麵來。

當然這僅是我們的一廂情願,窩棚破敗不堪,千瘡百孔,蛇又是無孔不入的。我們這麼做說到底是一種“盡人事”之舉。後來我們就一齊倒在鋪上。喝了一點粥,老龔的精神好些了,話也多了,他問我和陳濤讀沒讀過英國作家儒勒?凡爾納的《八十天環遊地球》那本小說。又來了。我和陳濤苦笑笑,到這般地步這龔老夫子還談什麼外國小說,讓人難以接受。我們回答了他:讀過。老龔說船航行在海上沒有了燃油,菲裏斯?佛格便買下了那條船,拆下甲板以充做燃料,最後終於把船駛到港口。我記得這個情節,曾很為菲裏斯?佛格的機智與氣魄折服。老龔接著說:這個情節給了我啟發,一旦水上漲到窩棚根,我們可以把窩棚拆了,造起一個木排。木排?我和陳濤眼一亮,這真是一個絕妙的好辦法,造起了木排,還愁從大水中出不去麼?我們十分興奮,眼前似乎現出一條金光燦燦的生命通道。但這條通道須臾間便垮塌了,老龔忽略了最可怕的現實,即蛇的存在。當木排造好了漂浮在水麵上,那些該死的蛇還會謙讓什麼嗎?它們會一擁而上搶先占領。難道人蛇能夠同舟共渡?(這時我想起了老龔講的青蛙背蠍子過河的故事)我們否定了老龔的拆屋造排的設想,有理有據老龔也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