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京畿秋千架 (5)(2 / 3)

八日,五月八日,短缺了七日。八日我是無法忘記的,無法忘記的是發生在我和馮俐間的事,純個人間的事,純愛情旅途中的事。一九五七年的五月八日……此刻想起這個日子我便暗自流淚了,一邊流淚一邊在心中回味著那個日子滲透出來的無與倫比的感覺,那感覺甜美而神聖,具體而虛幻,細膩而磅礴,如美味的一餐,如酣暢的一浴……啊,我的確無法將此與生活中的其他加以類比,那種愉悅歡暢無可替代也無法言說,那是我一生全部幸福的濃縮,我幾乎懷疑我僅是為此而生而活。

而後來當馮俐悲慘遇難,我便意識到美好時光不再,我的精神為之枯竭,我的身體變成一具軀殼,生命對我已不存意義……現在,隆冬的夜晚躺在獄燈昏暗的監房,那可貴的日子(八日)對我又重現意義,它將五月裏從記憶中斷裂的兩處黏合在一起。九日早晨我和馮俐一如往常在食堂裏見一天的頭一麵,看見我時她的臉刷地紅了,慌亂中將頭低下,那一刻我也同樣感到羞赧,我走過去低聲說句:你好嗎?她悄聲回句:壞蛋。我的心劇烈地跳動,嘴裏吐不出一個合適的詞。這時她抬頭瞄了我一眼,從她的眼神裏我看出並沒生我的氣,她的模樣更顯得嫵媚動人。我心裏一陣喜悅,說句晚上見便慌慌張張逃了。可是晚上並沒有見。呂浩明軟磨硬泡非要我參加“綠葉文學社”

籌備會不可,我實在推不過就去了。地點在四班教室。參加籌備會的有七八位中文係學生,其中有兩位戴近視鏡的女生。我奇怪平時不吸煙的呂浩明怎麼忽然吸起了煙,從夾香煙手指的抖動顯示出他心情的激動。他儼然扮演著領袖的角色,連說話也與平常不同,一副首長腔。他首先分析了目前的形勢,肯定了整風的偉大意義,之後便講到這次籌備會的主題:在K大中文係成立一個文學社團有著十分積極的意義,為此希望參加籌備會的同學能發揚紅軍長征時曾發揚過的播種機精神,在同學特別是愛好文學的同學中間進行宣傳發動,讓更多的同學參加到社團。呂浩明說到這裏做了一個革命導師列寧慣常的講演動作,伸出手臂身體前傾。呂浩明講得很多,可我已記不起太多的內容。他講完許多同學也開始發言,調子與呂基本一致,特別是兩位戴近視鏡的女生講得慷慨激昂。

但是也有人心存顧慮,三班一個同學說成立社團使其在整風中發揮作用,這一點是沒有問題的,問題是一旦作為一個組織就不是兒戲了,前車可鑒,例如幾年前的那個高饒反革命集團及胡風反革命集團。一旦成為某某集團,問題的性質就非同一般了。呂浩明反駁說這種類比是邏輯上的錯誤,因為無論高饒集團還是胡風集團都屬於反革命性質,是與共產黨對立的,而我們的社團是擁護共產黨的進步組織,兩者怎麼能同日而語呢?在這一點上我還是讚成呂浩明的觀點,盡管對高饒胡風的問題我了解的不多,但對我們學生自己的心情是了解的,我們確實是希望黨能夠通過整風變得更好,也確實希望能在這次運動中助黨一臂之力,既然這樣又有什麼可擔心的呢?我談了我的看法。呂浩明帶頭鼓了掌,並誇張地衝我微笑。這種過度的姿態使我很不舒服。接下去是討論社團章程,章程草案是呂浩明起草的。大家提了些修改意見。

有關章程的條文以及大家提出的意見都記不清楚了。之後是協商社團成員名單。今天參加籌備會的同學都是發起者,都有資格成為《綠葉》文學社的領導成員,關鍵是社長人選。有人提呂浩明,有人提我,還有人提莊霞。這時呂浩明很緊張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那一刻我真有點可憐他了,為早一點使他安心,我說社長還是讓呂浩明幹吧。列舉了一些理由。我說至於我,一貫自由散漫是不適合做領導者的,做個普通社員足矣。莊霞也提呂浩明幹社長。我和莊霞態度明朗了,原先提我倆的人也轉向呂浩明。這樣與會者的意見趨於一致:呂浩明幹社長。呂浩明謙讓了一番便接受了。轉而提議由我和莊霞幹副社長。我不曉得莊霞的推辭是出於誠心還是做一種姿態,反正我的推辭是真心實意的。但結果還是我和莊霞幹副社長。其餘與會同學都是理事。最後社長呂浩明說力爭在下周召開文學社的正式成立大會。散會時已過熄燈時間,與馮俐的相會徹底告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