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陳子昂——拔劍起蒿萊(1 / 3)

陳、子、昂,這三個字,組合在一起,就仿佛寒夜裏走動的征人或腰懸配劍的俠,或西方獨立沙漠的牛仔或騎士,總讓人感到蒼涼中夾纏一絲峻切之美。他和張若虛一起,拔劍四顧,橫刀立馬,商商量量做了大唐詩歌的門神。此後,從此進出的詩人都有了周身縈繞著劍氣的腰牌。

在崇尚漢風的唐朝,幾乎每一個心裏有些矜持的文人但凡出門都要佩戴一把劍,慷慨而多氣。這種習俗源自於春秋戰國時期,到漢時達到鼎盛。因此,在唐朝詩人的行囊中,除了文房四寶用來安身立命,還有一種神器,始終溫暖著詩人們漂泊的靈魂。它汲取天地五行的精粹,並飾以滿天的星星,鋒芒具備,見血封喉。神器所到之處,無人能置之不理。而與隨身攜帶的筆墨紙硯不同的是,這種神器和詩人們的接近,更多是在精神裏抵達。

神器的名字是劍。

千古文人俠客夢。雖然在宋朝的時候,文人都改了習性,不再習武,但骨子裏的那股豪俠氣概其實並沒減掉多少。看後來的嶽飛陸遊辛棄疾乃至李清照就知道了。這是後話。

在他之前,莊子是一個俠,陶淵明也是一個俠,他更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俠。應該說,他滿足了懷春少女對心中白馬王子所有的幻想。這樣一個男人,雖沒有項羽的力拔山兮氣蓋世,但有著昂然的精神,臨風而立,不為風所摧。他有男人的胸懷,又有女人的細膩,還有著在三月裏出走的孩子一樣的單純和衝動,有著一顆樣樣都能感受、樣樣都能控製的靈魂,並有著堅硬不可摧折的骨頭,以及生澀的真實和豪勇——可彈鋏而歌挺身報國,又柔情似水,能悄聲細語作耳邊情話……到哪裏找這樣好的人?

他不怕流血,也毫不吝嗇自己的眼淚。他隻怕孤獨。

此刻,他手按著劍柄,從風中走來,穿越所有沉迷的事物,站在那裏,不像了俠,更如同一個靈魂,令人悲傷。他在長不出翅膀的地方,用劍鋒刻下了深深的痕跡,成為長在肉裏的刺青。或許,他更像星空下的神,凜然,寂寞,讓我們所有蜷縮在暗處的人感到卑微,不能長長地噓出一口氣。而他,隻是安靜地走來,帶著衣袂的翻動,帶著他所不能確定的愴然。此刻,所有的聲音潮濕。

也許他隻是活在每一個女子的夢裏,是被我插在瓶子中的一枝梨花,在春天的時候早已把故事說完,也許他還意猶未盡的想說說那些遠逝的年代。但是,不,此刻我隻想與你安靜的對視,就像一片灰燼,你著紅,我褪顏,讓所有愴然的本源靜靜升起。

其實,他也許隻是天空放在塵土上的目光,悠悠深深地流動,含著所有燭火照耀的力量。當我們萬念俱廢,他卻以肅立的姿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地試圖攔阻著所有的流逝。是這樣的時刻,世界不再有人走動。

也許,一切都隻因為他那首《登幽州台歌》,那首以鳥瞰的姿勢雄視的詩歌。那是他用一生的氣力拔出的閃著毫曹光芒的劍。

孤獨有千百種姿態,真正匍匐於地的孤獨,是那種哭不出聲音的寂然,是那種壯誌難酬的黯然,是那種悲情突來的“愴然”。

因為懷才不遇,因為壯誌難酬,他像一條孤單的魚兒,在宦海裏寂寞地擱淺了,在曆史裏無奈地走遠了,如同一個走得很慢很艱苦而鎮定自若的旅行者,如同……這人世中的一類孤兒。一千三百多年前他在幽州台上那兩行淚水一直流淌到如今。這個孤獨的佩劍詩人,生在中國古代最繁華的朝代,身邊卻一片荒蕪,沒有知音;花兒不曾開,幸福不曾來,一手遮天的武則天消受不起他的忠言直諫,真正能夠理解他的人,不是死得太早,就是生得太遲,他的生命與才華,眼睜睜地與那個時代失之交臂。這個人,也許隻是上帝的調色板上用來浸潤烘烤後世心靈的餘燼?不知道。

他原本有令人豔羨的家世:出身天府之國中的豪門望族,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寧為百夫長,不做一書生”。可見,在孩提時代他是不怎麼喜歡讀書的。那麼,那個略長大些、還沒有長成、修長白皙、眸子漆黑的少年做些什麼呢?哦,他夜以繼日地習武練劍,那鋒利的劍刃閃著清冷的光弧在月亮下割裂空氣,金屬的鳴叫聲音讓他心醉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