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的拜訪頗有規律。市裏幾大班子領導,一般都是夫妻雙雙相攜而來,時間多在白天,即便晚上也多在七八點鍾光景。這些人,皆是從賓館正門大搖大擺而來,女人手捧花束或花籃,男人手裏拎著營養品之類,一看就是光明正大探望病人的樣子。此種探視,客人呆的時間稍長些,賓主不免談笑風生,大抵還算是例行公事般的正常人情往來吧。可是,那些機關部門負責人及其等而下之的官員,情形就大為不同。這些人,大多是晚上八九點之後才來,而且時間愈是往後,官職往往愈低,與廖、蘇夫婦之間的關係也愈陌生。他們進來,一般不走大門,而是從背後那扇小門悄然而入。來人也不帶什麼隨從,更不拎鮮花、禮品之類,基本上是輕裝簡從、獨來獨往,身上大多穿件寬鬆風衣、夾克,或者提隻上班用的公文包。這些人一般來去匆匆,同主人並無多話,有些似乎隻是看了一眼就走。
那幾天,廖誌國照例很晚才回來,有時在外邊應酬,有時則在辦公室裏批閱文件。看得出,他是有意避開那些前來探視的官員。不過,他也反複叮囑黃一平:“婧姐那邊的安全就交給你了,必須確保萬無一失!”
黃一平掂得出廖誌國話裏分量,也知道拜訪蘇婧婧的人很多,內心不免矛盾,同時也非常警覺。回想前些年,蘇婧婧的藏品交換發生地在陽江,居然還惹出那麼多廢話,差點壞了廖書記大事。現在到了陽城,來訪者如此密集且魚龍混雜,萬一再讓什麼人鑽了空子、抓住把柄,紕漏就大了。何況,越是離黨代會時間迫近,越是應當提高警惕。可是矛盾歸矛盾,警覺歸警覺,他卻既不能阻攔來訪者,又不便在現場監控,更不能讓場麵失控。於是,他每天晚上都丟下廖誌國,說是來陪婧姐聊天,其實哩,是將汽車悄悄停在院子角落的樹叢中,密切監視從小門進來的每一位訪客,以便一旦發現異常者,可以隨時電話提醒蘇婧婧。此舉,他事先也同蘇婧婧打了招呼:“一來是保證你在這裏的安全,二來防止有人居心不良。”
蘇婧婧自然知道利害攸關,樂得有個值得信任的人在外邊幫助守門把關。相處這麼多年,她對黃一平的信任,絲毫也不容懷疑。
那天晚上,政府機關事務局一位處長來訪,蘇婧婧當場退回了那人的一捆現金,並且還對其進行了一番廉政教育,因為事前黃一平電話提醒說:“此人是機關有名的大嘴,今天來了,明天一準全機關都知道。當年,老書記洪大光、老市長丁鬆都吃過他的大虧。”
第二天夜裏,又來一位僑聯女主席,一向喜歡在領導們之間搬弄是非,曾經一度同“三劍客”貼得很緊,黃一平也立即建議蘇婧婧:“最好連門都不要讓進,否則她會主動跑到房間裏到處察看,動手翻東西都有可能。”結果,蘇婧婧以頭痛為托詞,幹脆將那個主席婉拒於門外。
蘇婧婧高興的時候,也會告訴黃一平一些送禮者的情況,包括那些有趣的過程、細節,甚至也展示一下有特色的禮品。譬如,市委副書記苗長林夫婦送來的一支野山參,是那種典型的人形、雙雞腿,外觀完整無缺,足有一兩重,一看就是那種數十年的精品。蘇婧婧告訴黃一平:“那個苗夫人說了兩三次,讓我一定自己燉湯喝,千萬不要轉送旁人,言外之意東西太稀罕、寶貴。她以為我不識貨,會隨便將這種老參當做統貨送人哩。”再譬如,賈大雄送的一盒冬蟲夏草,隻隻整齊、飽滿。那個賈夫人也是肚腸不深,居然當場做起老師,指點蘇婧婧如何利用此物燉菜、煲湯,儼然一副好為人師的模樣。蘇婧婧笑道:“從她眉飛色舞的樣子看,平時家裏一定拿這麼精貴的東西,當了普通作料哩。”
平常,黃一平知道晚上來客多,一般都采取回避策略。不想有兩次,卻被前來探望的人堵住了,便隻好硬坐在那裏。所幸的是,無論是當事人蘇婧婧,還是那些送禮者,皆沒有將他這個秘書當成外人。再說,人家是來看望一個病人,稍許表示一點心意純屬正常。那些人當著他的麵,照樣甩手就是一隻十萬八萬現金的大紅包,表現得氣勢如虹又氣定神閑,絲毫也沒有唐突、羞澀之態。如此,黃一平也漸漸明白,緣何市裏有些官員,逢年過節或許真不收禮金,平時有事沒事卻喜歡生病,而隻要有點小病又總喜歡住院。敢情在他們看來,黨紀國法再嚴厲,總不至於同一個病人計較吧。
如此大約持續了一個星期,探病人流終於退潮。事後,蘇婧婧悄悄交給黃一平一張紙條,上邊開列了一串名單,說:“一平弟弟啊,有些事你姐夫不知道,我也不敢和他說。這幾個人的事,下邊黨代會前後安排人事時,姐就拜托你關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