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我看你是純心想害我們家,我告訴你,以前我給你幾分麵子,是因為看你孤身一人可憐,又是老人家,嬌苗她原來想讓炘兒跟你學藝,我本不太同意,就害怕你教什麼胡亂的東西,沒想到啊!果真如我所料!你看看這段時間,我兒子腦子越來越不好使,每天都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我就奇怪了,跟你都半年多了,怎麼還是什麼都不會,原來你肯定就沒教!盡教一些歪門邪道!你太惡毒了!”
“我惡毒?”許正冷笑,走近顏福,對比顏福壯實的身板,他那幹瘦的老態顯得無比衰弱。
“試問有什麼比扼殺一個孩子的前程更惡毒?你口口聲聲說為自己兒子,你有問他想學什麼嗎?想幹什麼嗎?”
“他隻是一個孩子!他懂什麼?沒來你這之前,他非常懂事,說什麼做什麼,自從到你這,特別是看了那幾本破書後,連撒謊都會了!這不是你害的還有誰?!”
“他不單單是一個孩子!他有自己的心!自己的想法!他有他自己想要的未來!他的未來不由你們做主!”
“未來?”顏福聽後反而冷冷一笑,指了指顏炘手中的書,“這就是他的未來?”
“不錯,這孩子有很好的悟性,他可以踏上這條路。”
“你別信口雌黃了!我們家世代都是田間勞作的命,你當我不知道修行?修行對於我們這些人簡直就是天方夜譚,能當上修行者的都是什麼人?他是什麼人?你帶我兒子幾天就說他有天賦,可以修行;我呢?!我是他爹!我養了他十六年,我不比你了解他嗎?!”
“那是你的命,不是他的命;你想死在田裏,我管不著,但是你想拉著你孩子一起,我忍不了。”
聽到許正在咒自己死,顏福失去了理智,舉起拳頭就要打過去,李嬌苗反應極快,連忙衝到顏福身後,一把抱住他,不讓他打過去,但顏福此時已經怒不可遏,李嬌苗要完全拉住談何容易,顏福與許正的距離正一點點接近;而許正麵對氣勢洶洶的顏福,絲毫不懼,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深邃而又冷峻的雙眼直視對方。
大人們的一言一句,顏炘聽得清清楚楚,一邊是自己的生身父親,一邊是理解自己的師父,他刹那間無法分辨孰是孰非,心裏,腦裏,都亂成一團。自己的遠方在哪?自己的歸途又在哪?漫長的成長時光,他從未做出過什麼關於自己人生的選擇,因為他知道,聽爹娘的話才是好孩子,久而久之,命運已經將他的選擇權牢牢鎖住。現在,自己心裏第一次有了喜歡而且想做的事,可長久以來屈服命運的他麵對這樣突然出現的這堵高牆,他陷入無比的掙紮。
可他真的想去試試啊!哪怕他沒這天賦,沒這命,他都想試試,不然於心何甘?命運雖然告知了他沒有選擇權,可他為什麼要聽命運的安排?人都會犯錯,難道老天不會嗎?他想起之前所看的每一字,每一句,修行者,最開始的出發點,便是改命,改自己的命,他們很多時候背天而行,逆流而上,在他們眼裏,天不是無所不能的,他們隻服自己的雙手,我命由我不由天。
既然他想踏上修行的道路,此時此刻他憑什麼聽天由命?
“不關師父的事!我就是想修行!”
顏炘衝到顏福與許正的中間,伸開雙臂,護住的不是他的父親,而是許正。
顏福望著站在對麵的兒子,他幾乎可以用自己的雙手來支撐這個家,然現在他用他的雙手護住別人,防的是自己。
“你......你再說一遍......”顏福的聲音極為低沉,眼神越發銳利。
“我不想下地幹活,也不想做木工,我想修行,我要走我自己選的路!”顏炘大聲回道,他頭一次大聲喊出自己想說的話。
顏福不知為何突然來了極大的力氣,掙脫了李嬌苗,他箭步向前,再次狠狠地一巴掌,這次比方才更加用力,顏炘的嘴角都滲出了鮮血,然這次他沒有摔倒,而且站得無比挺直。
“你打吧!沒有自己想法的將來,我不要!!!”
他幾乎是嘶吼出來的,沒有眼淚,沒有怒火,他的嘶吼帶有的,是對掌握自己未來的渴望,是對命運的不屈服,也是對過去怯弱的自己的告別。
顏福愣在原地,望著眼前的兒子,他再有力氣也打不出去,以前的打,可以把兒子的身體與意誌打屈服,可現在他明白了,哪怕兒子的身體消亡,他的意誌如千斤堅鐵般屹立不倒。
他轉身而去,腳步蹣跚,以至於踏過門檻時差點摔了跟頭,但他還是走了,一眼也沒回頭。
李嬌苗望了望離去的丈夫,又看了看兒子,手捂住早已淚流滿麵的臉,從院子裏跑了出去。
院子喧鬧得突然,安靜得也突然,終究還是變回了原來的樣子,可人的心,早已變得不如當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