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育與人生)
人的一生,不外乎意誌的活動,而意誌是盲目的,其所恃以為較近之觀照者,是知識;所以供遠照、旁照之用者,是感情。
意誌之表現為行為。行為之中,以一己的衛生而免死,趨利而避害者為最普通;此種行為,僅僅普通的知識,就可以指導了。進一步的,以眾人的生及眾人的利為目的,而一己的生與利即托於其中。此種行為,一方麵由於知識上的計較,知道眾人皆死而一己不能獨生;眾人皆害而一己不能獨利。又一方麵,則亦受感情的推動,不忍獨生以坐視眾人的死,不忍專利以坐視眾人的害。更進一步,於必要時,願舍一己的生以救眾人的死;願舍一己的利以去眾人的害,把人我的分別,一己生死利害的關係,統統忘掉了。這種偉大而高尚的行為,是完全發動於感情的。
人人都有感情,而並非都有偉大而高尚的行為,這由於感情推動力的薄弱。要轉弱而為強,轉薄而為厚,有待於陶養。陶養的工具,為美的對象,陶養的作用,叫做美育。
美的對象,何以能陶養感情?因為他有兩種特性:一是普遍;二是超脫。
一瓢之水,一人飲了,他人就沒得分潤;容足之地,一人占了,他人就沒得並立;這種物質上不相入的成例,是助長人我的區別、自私自利的計較的。轉而觀美的對象,就大不相同。凡味覺、嗅覺、膚覺之含有質的關係者,均不以美論;而美感的發動,乃以攝影及音波輾轉傳達之視覺與聽覺為限。所以純然有“天下為公”之概;名山大川,人人得而遊覽;夕陽明月,人人得而賞玩;公園的造像,美術館的圖畫,人人得而暢觀。齊宣王稱“獨樂樂不若與人樂樂”;“與少樂樂不若與眾樂樂”;陶淵明稱“奇文共欣賞”。這都是美的普遍性的證明。
植物的花,不過為果實的準備;而梅、杏、桃、李之屬,詩人所詠歎的,以花為多。專供賞玩之花,且有因人擇的作用,而不能結果的。動物的毛羽,所以禦寒,人固有製裘、織呢的習慣;然白鷺之羽,孔雀之尾,乃專以供裝飾。宮室可以避風雨就好了,何以要雕刻與彩畫?器具可以應用就好了,何以要圖案?語言可以達意就好了,何以要特製音調的詩歌?可以證明美的作用,是超越乎利用的範圍的。
既有普遍性以打破人我的成見,又有超脫性以透出利害的關係;所以當著重要關頭,有“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氣概;甚且有“殺身以成仁”而不“求生以害仁”的勇敢;這種是完全不由知識的計較,而由於感情的陶養,就是不源於智育,而源於美育。
所以吾人固不可不有一種普通職業,以應利用厚生的需要;而於工作的餘暇,又不可不讀文學,聽音樂,參觀美術館,以謀知識與感情的調和,這樣,才算是認識人生的價值了。
(怎樣才配做一個現代學生)
一般似乎很可愛的青年男女,住著男女同學的學校,就可以算做現代學生麼?或者能讀點外國文的書,說幾句外國語;或者能夠“信口開河”的談什麼……什麼主義和什麼什麼……文學,也配稱做現代學生麼?我看,這些都是表麵的或次要的問題。我以為至少要具備下列三個條件,才配稱做現代學生。
(一)獅子樣的體力
我國自來把讀書的人叫做文人,本是因為他們所習的為文事的緣故,不料積久這“文人”兩個字和“文弱的人”四個字竟發生了連帶的關係。古時文士於禮、樂、書、數之外,尚須學習射、禦,未嚐不寓武於文。不料到後來,被一般野心帝王專以文字章句愚弄天下儒生,鄙棄武事,把知識階級的體力繼續不斷的摧殘下去;流毒至今,一般讀書人所應有的健康,大都被毀剝了。羸弱父母,哪能生產康強的兒女!先天上既虞不足,而學校教育,又未能十分注意體格的訓練,後天上也就大有缺陷。所以現時我國的男女青年的體格,雖略較二十年前的書生稍有進步,但比起東、西洋學生壯健活潑、生機勃茂的樣子來,相差真不可以道裏計。新近有一位留學西洋多年而回國不久的朋友對我說:他剛從外洋回到上海的時候,在馬路上走,簡直不敢抬頭,因為看見一般孱弱已極、毫無生氣的中國男女,不禁發生恐懼和慚愧的感覺。這位朋友的話,並不是隨便邪說。任何人剛從外國返到中國國境,怕都不免有同樣的印象。這雖是就普通的中國人觀察,但是學校裏的學生也好不了許多。先有健全的身體,然後有健全的思想和事業,這句話無論何人都是承認的,所以學生體力的增進,實在是今日辦教育的生死關鍵。
現今欲求增進中國學生的體力,唯有提倡運動一法。中國廢科舉、辦學校,雖已曆時二十餘年之久,對於體育一項的設備,太不注意。甚至一個學校連操場、球場都沒有,至於健身房、遊泳池等等關於體育上的設備,更說不上了。運動機會既因無“用武地”而減少,所以往往有聰慧勤學的學生,隻因體力衰弱的緣故,縱使不患肺病、神經衰弱病及其他痼症而青年夭折,也要受精力不強、活動力減少的影響,不能出其所學貢獻於社會,前途希望和幸福就從此斷送,這是何等可悲痛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