俸祿積累了一個月,杜甫意識到該到奉先看看老婆孩子了,積攢下的俸祿或許可以為孩子們改善一下夥食,讓久別的肉味再次回到孩子們的味蕾之中。
天寶十三年十一月,杜甫從長安出發前往奉先,他是在夜裏出發,長安凜冽的寒風把他吹的瑟瑟發抖。
在杜甫起身的同時,開元天寶盛世走到了頂點,到這時大唐王朝總計906萬戶,人口5200萬,用曹雪芹在《紅樓夢》裏的話說,“鮮花簇錦,烈火烹油”。
旅途中,杜甫路過了驪山,他向驪山上皇帝的行宮看了一眼,他知道此時此刻皇帝和貴妃正在溫柔鄉裏,而他則在寒風中連夜趕路。
滿懷著希望,杜甫趕到了奉先,他期待著妻子兒女的笑臉相迎,一進門卻得到驚天霹靂:最小的兒子餓死了,剛剛斷氣!
還有比這更意外的打擊嗎?
杜甫剛提起一個月的心氣一下子全沒了,自己在長安漂泊了十年,委頓了十年,剛剛走上仕途一個月,一回家就遭遇這樣的打擊。
男人,你的名字叫做苦難。
苦難從天而降,杜甫的文思卻如泉湧,於是便寫下了那篇可以載入中國詩歌史的《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五百個漢字,一字一血,每個字都見證了杜甫的苦難。
所謂盛世,所謂輝煌,原來都是如此不堪一擊,開元盛世已是封建王朝的頂峰,大詩人杜甫的幼子卻被活活餓死。
所謂盛世,幾多謊言,又有幾多水分?
當杜甫還沉浸在中年喪子的悲痛中時,更大苦難撲麵而來,苦難不隻撲向了杜甫一個人,而是撲向了整個大唐王朝,那個叫做安祿山的胡人起兵造反,拉開了長達八年的“安史之亂”的序幕。
個人的命運與王朝的苦難在杜甫身上交織,悲憤得到幾何倍數累加,個體的不幸和集體的不幸累積到了頂點,從此之後,杜甫詩中的苦難越來越多,他的詩,就是一個王朝苦難的集合。
不過苦難並沒有壓倒杜甫,在國家喪亂之際他還在尋找為國效力的機會,當時唐玄宗李隆基已經到了成都,而太子李亨則趁機在寧夏靈武即位,是為唐肅宗。
杜甫知道李隆基的時代已經成為過去,他把寶押在了唐肅宗身上,或許在這個皇帝任上,自己可以實現治國平天下的理想。
杜甫注定是不幸的,他第一次投靠李亨居然以失敗告終,走到半路被安祿山的部隊抓住,然後押回了長安。
好在他其貌不揚,一個半老的糟老頭子引不起胡人的興趣,羈押了一段時間後,又被釋放,想再去投奔李亨,道路已經被封鎖,杜甫就在長安困頓了下來。
我們不知道杜甫是如何熬過了那段苦難的日子,而且還在苦難日子裏寫下了不朽的詩篇:
國破山河在, 城春草木深。
感時花濺淚, 恨別鳥驚心。
烽火連三月, 家書抵萬金。
白頭搔更短, 渾欲不勝簪。
後來杜甫輾轉投奔了新皇帝李亨,並得到了左拾遺的職位,左拾遺是言官,專門給皇帝提各種建議,雖然官小職輕,但如果做好了,一樣可以成為皇帝重用的大臣。
事實證明,杜甫在詩歌方麵是天才,在仕途上卻是一個庸才,他沒有仕途中人那察顏觀色的眼神,也沒有靈敏的嗅覺,在皇帝決意修理宰相房琯時,他不合時宜地站了出來為房琯鳴不平,這一下觸了李亨的黴頭,也把杜甫自己的仕途徹底斷送。
自此,杜甫的仕途一片漆黑,再也看不到一點光亮。
自覺無趣的杜甫從此於仕途無意,過上了四海為家的生活,這一次不再是“裘馬輕狂”的遠遊,而是拖家帶口的逃難。
他的足跡到過秦州(甘肅天水),到過同穀(甘肅成縣),到過成都,一度他有意在成都長久的住下去。
可惜,杜甫注定與苦難相連,在成都的杜甫草堂裏,他前後不過住了兩年的光景,這兩年是杜甫後半生難得的好時光。
在這兩年裏,他參觀了諸葛亮的武侯祠,寫下了“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的詩句,在這兩年裏他感受了春夜喜雨,寫下了“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
如果時光就這麼延續,該有多好!
而現實對杜甫就是這麼殘酷,一直對他有所資助的劍南節度使嚴武突然暴卒,杜甫失去了重要的經濟支柱,這時他想起去投奔好友高適,命運再次跟杜甫開了個玩笑,高適也去世了。
雪上加霜的是,杜甫草堂的屋頂也被大風卷走了,一代大詩人,上無片瓦,下無立錐。
公元765年5月,杜甫再次開始遷徙,這次遷徙他從成都遷往了夔州,在夔州一呆就是兩年多,在夔州呆著不動沒有別的原因,隻是因為沒錢,寸步難行。
在夔州的日子依然艱難,杜甫還在寫詩,“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公元768年,杜甫再次遷徙,從夔州前往江陵,本來跟從弟約好在江陵見麵,然而到了江陵,從弟卻躲了起來,不肯見麵,杜甫再次陷入斷糧的境地。
遷徙,接著遷徙,杜甫在遷徙中漸漸走近了生命的終點。
在杜甫生命的最後幾年,他在遷徙途中遇到了一個人,這個人的名字叫李龜年,唐代著名的樂手,與杜甫有著數麵之緣,當年“岐王宅裏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現在“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當年的青年詩人與青年樂手,現在都已經是風燭殘年的老人,曾經的那些風流,早已無可奈何的隨花落去,從此他們都是靠記憶活著的老人。
唱不盡興亡夢幻,彈不盡悲傷感歎,淒涼滿眼對江山。
公元770年,杜甫因遇洪水,受阻於耒陽城外的一個小島,十天沒有吃上一頓飯。耒陽縣令聽說杜甫被困,前來營救,並送來了白酒和牛肉,讓困頓的杜甫頓時感到了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