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動人心而充滿困惑的交流(1 / 3)

鬆浦理英子的反叛

我同日本女作家們的進一步溝通是在會後進行的。那是我報到的第一天,我們的事務局長小匡女士叮囑我下午五點在飯店樓下集合,去開記者招待會。到了五點,我下到一樓,看見一些日本人模樣的女士和男士們站在大廳裏,我估計就是他們,心裏感歎道: “多麼守時啊!”但是中方的人還沒有來。我正猶豫著不知如何向他們打招呼,忽然有一位很漂亮的,眼神極為憂鬱的女郎對同伴說: “殘雪!”於是我們立刻走近對方握起手來。一會兒翻譯就來了,我得知這位漂亮的女郎名叫鬆蒲理英子,在日本讀了近藤直子翻譯過去的我的小說,十分喜歡。我們肩並肩往社科院走,通過翻譯交談了幾句。很快,我們發現對方都能說一些英語,於是又結結巴巴地用英語交談。我覺察到了她身上過人的活力與熱情,雖然她是那麼憂鬱,那眼裏的迷霧就像永恒不破似的。她身上還有一點令我感到親切的就是,她也像我一樣基本上不化妝,這在日本女性中是不太多的。她的頭發長長短短,一點也不像修飾過的樣子。她的相貌驚人的年輕,後來我才知道她已經四十三歲了。

理英子和我很快成了親密的朋友,我們相互傾慕。她送給我她在台灣出版的長篇《大拇趾P紀事》。我在晚上見縫插針地讀了起來。這是怎樣一本奇書啊!總的來說,它是充滿了激情描述的現代化的小說。作者的幻想力非常強大,她對人類的性感覺的描述達到了很高的文明層次,而那種純淨的理想主義則是打動人的根本。我很少見到這樣有深度又不乏優美的力量的作品,那是真正具有創造力的作家才能寫得出來的傑作。三天會開完後,我同理英子已經難舍難分了。在去長城的汽車裏,我們抓緊時間筆談。我們談到了我們不同的文學道路;談到了孤獨感,以及怎樣對付孤獨感的方式;談到了各自喜愛的作家以及一些名作家的弱點;談到了動物……

終於,我同理英子共同飲完了那瓶礦泉水,兩人都到了頂上。一會兒我們就和其他女作家會合了,我們的笑聲衝破了長城的窒息。這條長城,對於她們來說是一幅奇妙的異國風景;對於我來說,卻是完全不同的含義。然而,我們卻在這種地方交流著情感。

回去的路上天漸漸地暗了,車子晃動著,理英子還在努力辨認著我寫在小本子上的英語,她似乎要用力看見我的心底。我對她說: “我們必將成為新的傳統。”她使勁點頭。長城漸漸在我們身後隱去……

在幽靜的九華山莊,我和理英子在月光下的樹影裏穿行著去餐廳。一邊吃著飯,我倆通過一位能說漂亮的倫敦英語的小夥子的幫助,三人一道繼續我們的討論。這位小夥子是《朝日新聞》的記者,英語程度比我和理英子好得多,而且他也對我們的討論有很大的興趣。最重要的是,他在理英子還未成名之前就給予她的小說《本色女人》很高的評價。我們抓住他,讓他替我們翻譯。這是一種奇怪的談話,他將我們說得很不好的、難以聽懂的英語重新組織,變成流利的英語,然後再講給我們聽。所以我開玩笑說,我“正在不擇手段地進行交流。”因為激動,我和理英子都沒有注意到桌上的美味佳肴,隻顧說話去了。我們心裏都感到: “這樣的機會真是千載難逢啊!”小小的筆記本上寫滿了英語、日語、和中文,而談話居然涉及到了《浮士德》的主題。我們都對陳腐的傳統深惡痛絕。但說到底,這種痛恨是不是出自心靈深處的愛呢?為了不讓它滅亡,才投入到促使它新生的創造工作?

鬆浦理英子的反叛

我同日本女作家們的進一步溝通是在會後進行的。那是我報到的第一天,我們的事務局長小匡女士叮囑我下午五點在飯店樓下集合,去開記者招待會。到了五點,我下到一樓,看見一些日本人模樣的女士和男士們站在大廳裏,我估計就是他們,心裏感歎道: “多麼守時啊!”但是中方的人還沒有來。我正猶豫著不知如何向他們打招呼,忽然有一位很漂亮的,眼神極為憂鬱的女郎對同伴說: “殘雪!”於是我們立刻走近對方握起手來。一會兒翻譯就來了,我得知這位漂亮的女郎名叫鬆蒲理英子,在日本讀了近藤直子翻譯過去的我的小說,十分喜歡。我們肩並肩往社科院走,通過翻譯交談了幾句。很快,我們發現對方都能說一些英語,於是又結結巴巴地用英語交談。我覺察到了她身上過人的活力與熱情,雖然她是那麼憂鬱,那眼裏的迷霧就像永恒不破似的。她身上還有一點令我感到親切的就是,她也像我一樣基本上不化妝,這在日本女性中是不太多的。她的頭發長長短短,一點也不像修飾過的樣子。她的相貌驚人的年輕,後來我才知道她已經四十三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