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那麼,你移居北京的理由是什麼呢?
答:是健康上的問題。我對潮濕過敏,以前在南方,每天要兩台抽濕機二十四小時工作,在我的房間裏放一台,房間外麵入口處放一台。由於潮濕過敏,我外出活動減少很多,除早晨鍛煉一個半小時之外,就一直關在房間裏不出去。從去年十一月份開始來北京生活,北京很幹燥,很舒服。
問:你孩提時代的家庭環境如何?父母情況如何?
答:我家與一般的家庭沒什麼兩樣。父親是個相當理性的人,建國前是共產黨的地下工作者。大概因為這個原因,他平時也顯得十分冷靜,一九五七年,父親被打成了右派。母親也是共產黨的幹部,也被下放勞改了。我小的時候,家裏書架上有西方文學的書。從十二歲起我就開始讀那些書。我父親不懂我的小說,但是對我作為小說家成名,他好像很開心。
問:您對什麼樣的文學作品感興趣?
答:卡夫卡、博爾赫斯,還有莎士比亞、但丁、歌德等人的作品我都研究。以前中國對他們的作品的研究停留在表麵上,我感到很不滿足。他們的作品都是發自內心,可以說表現了人類靈魂中最黑暗的東西。這樣優秀的作品可以在人類精神史上占據應有的位置。
問:中國文學,從古典到當代,有可以稱做人類精神史的作品麼?
答:魯迅的《野草》《故事新編》有幾篇可以說是這樣的作品。魯迅在看透了中國文化本質之後,衝破了它的束縛。但是我所注意的,還是西方文學,西方文學可以說是“無中生有”的文化,富於理想和幻想,有不斷地提供新內容的力量。從《聖經》開始,但丁、莎士比亞,還有《堂吉訶德》等古典名作都有共同的藝術構建,也可以說是靈魂的建構。它是自身內部可以生出什麼來的構建……這種認識是通過自己的創作經驗體會、感到的東西,特別是四十五歲一過後,對這個問題的感受就比較清楚了。現在我對《聖經》,特別是《舊約全書》的幻想故事很感興趣,並在做研究。與西方文化相對比,中國文化已經喪失了生出新東西的力量了,就是像西方文化那樣的“無中生有”的力量。這裏深含著中國文化心態的特征。所以我不喜歡中國文化。
問:您在學外語嗎?
答:現在在學英語,已經有十年了吧,很有意思。
問:您對日本文學如何看?比如大江健三郎等,我覺得他們的作品與您所追求的文學有很切近的東西,您怎麼看?
答:對於日本文學我沒有做什麼研究,但是能感到東方文化共同的弱點。我覺得大江先生的作品思想性非常深刻,但感情方麵,或者說在文學水準上,應該怎麼說呢?我感覺並不太深,文學表現比較老舊,是一些缺乏新鮮感的東西吧。我參加了去年九月份召開的“中日女作家交流會”,有了與日本女作家交流的機會。與會者之中有一位作家的作品與我的作品有部分的相似,使我感到吃驚。那位女作家就是鬆浦理英子。在清醒認識來自社會的壓力、壓迫這一點上,也許我們所處的周遭環境有相似的部分。問:鬆浦的小說《大拇指P的修業時代》類的作品是圍繞身體(的一部分)寫的。可是,您說您是放不下“精神”=靈魂的構造,是不是你們看似相似實質還是不同呢?
答:可感性上確實是相似的。鬆浦也應該有寫不出小說的時期吧?那大概就是在一邊感受著社會的壓迫一邊探索著創作方向吧。問:那麼,您的創作原動力是什麼呢?是社會的壓力和壓迫麼?
答:是想衝破裹挾著自己的、來自外部的和社會的壓迫的力量。那是從內心湧出、分裂,通過特異的個性變化而來的。那是誰也沒有達到的、沒有見過的對人心的黑暗的描寫,越黑越好……把對現實社會的抵抗移入自己的內部。在內心反複地廣泛地展開鬥爭是十分重要的。所以《蒼老的浮雲》中的女性通常是不動的,男性一方則是動的,因為他必須經受各種挫折和經驗。托爾斯泰寫的作品寫惡人洗心革麵的故事比較多,比較起來我的作品呢,好人在產生自我意識的同時開始做壞事,並且自己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一般人即使做著壞事自己也意識不到。僅僅是這一點點差別,但是卻是決定性的差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