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春一家國營商場的寧老、寧總寧書記來了,要訂購我推銷的樺天牌熱水器。樺天王老板特別吩咐:“寧老進貨意向很強,而且人家又是老總又是書記,可以信賴,就看你的了!”我知道王老板的意思:給寧老回扣、找地方桑拿按摩。80年代,珠三角的鄉鎮企業橫掃全國上門談業務時表情豐富,擠眉弄眼,帶著當時內地人還聽不習慣的廣東口音,笑得相當可愛,談話曖昧、說一半藏一半,藏的那一半最後握手道別時用圓珠筆寫在手心上,暗示給你看: XX%,以回扣為營銷利器,讓珠三角全靠銀行貸款的鄉鎮企業一度欣欣向榮, 回扣不斷升級,最後鄉鎮企業沒利潤了,內地的國營大商場的經理們為了吃回扣,庫存積壓與日俱增,鄉鎮企業倒了一大片,內地的國營大商場也逐一關門。我請寧老吃飯,寧老雪白頭發,60歲了仍一口雪白牙齒。一杯酒下肚,寧老對我語重心長:“這個做人那……”大道理一套一套的,令我頷首不止。我想人家德高望重,為人表率、為兒孫表率,可不能亂說、更不能亂來;二杯酒下肚,寧老吐露真言,這次來是退休前的最後一次出差了,他想給兒孫們鋪條路,自己在批發大市場租個門麵辦個小家電專營;三杯酒下肚,寧老談起這些年做國營大商場老總的風光,香港、澳門、南韓、新加波,他都去了,感觸最深的就是人家那地方的夜生活……說夜生活時,寧老雙眼撲朔迷離、意味深長。還左右看看,生怕泄露天機似的。
我想有門,現在沒有不吃腥的貓,我就親眼目睹過七十歲老教授背著家人溜進小姐一條街請小姐按摩激情勃發結果一命嗚呼。吃過飯,我說:“寧老,咱們走走,看看本地的夜生活。”寧老果然默許。我開車帶寧老先生去在此之前已踩好點的“小姐一條街”。
我陪寧老洗了個澡,護送他進了按摩房。我坐在大堂等候。寧老比那些年輕的客戶更會享受,一個鍾、兩個鍾、三個鍾,他老人家終於滿麵紅光地出來了,我立馬迎上去討好,“寧老,玩得開心吧?”寧老搖頭,“沒玩沒玩,睡了一覺,嘿嘿。”
寧老的國營商場付現款購了我廠一批貨,我給寧老個人辦的店子就發了一批貨代銷,寧老與我成了莫逆之交,我一口一個老前輩,老前輩喜歡向我炫耀他的兒孫,說兒子在省政府外貿部門做處長,孫女今年學校保送進清華。
我說寧老您教子有方,寧老說:“那是,我們家風正。這個做人那……”
寧老做人的大道理感動了我,我毫不猶豫地給寧老個人在長春辦的小家電專營又發了一批貨代銷。開始那幾個月,寧老的手機總開著,可以隨時聽到寧老的教誨,“這個做人那……”
後來寧老那家國營商場垮了,寧老的手機時開時關,手機開的時候,我與老人家約好時間去長春,到了長春他手機連續關機,幾天找不到寧老人影,我走了。剛離開長春,他手機又開了,而且主動給我打來電話,又講起關於做人的大道理:“小邰,這個做人那……怎麼回事呢?來長春怎麼招呼不打一個就走了呢?”
我哭笑不得:“寧老啊,我等了你三天啊,你那個手機總關機!還有啊,我給你代銷的貨這麼久了也該給我款了吧?”
寧老的手機又關機了,從此寧老的手機不止是關機而是停機,人消失了。我想起寧老向我炫耀過的他的兒女,我打電話找他兒子:“喂,外貿處吧?……哎呀太好了!寧處長,我是您父親的莫逆之交——小邰,請您轉告寧老,請他老人家務必給我來個電話。好嗎?”
寧老的兒子滿口答應:“行行行,好的好的好的。”
我知道,現如今當領導的都這口氣,不管大事小情給不給你辦,都滿口答應,讓你充滿希望。我天天催、日日催,日夜電話騷亂、不斷升級,寧處長被我催出國了,寧老仍杳無音信。我又想起鄭老板向我炫耀過的他的女兒,我打去電話:“喂,某某大學吧?……哎呀太好了!寧校長,我是您父親的莫逆之交——小邰,請您轉告寧老,請他老人家務必給我來個電話。好嗎?”我天天催日日催,辦公室電話停機了,我就打到校長家裏,寧老終於被我逼出水麵:“小邰啊,這個做人那……”
我直言不諱:“寧老,現在正好是銀行上班時間,請您先把款付過來,咱們再探討做人大道理。”
寧老終於像割自己身上的肉一樣把貨款付過來了!
我這位身兼數職的自由推銷人,已經有六家廠的產品推銷成功了!我想著要做好這些小企業的向導,引導他們走入市場,同時,我也做好了思想準備,這六家廠不見得都守信用,推銷難,找客戶難,最後回頭找老板領自己那份應得的回報也許更難!樺天的王老板就讓我上了當,王老板廠子也有些規模,家族企業,兒子管銷售、兒媳管財務。王老板夫婦過去都是當地的小學老師為人師表,不說桃李滿天下也是桃李滿順德,談起做人大道理比寧老還要振聾發聵,他說經商之道無論怎麼演變,還是老祖宗傳下來的那兩個字:“誠信!”
我為王老板拉的第一筆單提成三十元,第二筆單提成五十,第三筆單提成八十……王老板特爽快,親自把提成包個大紅包及時地送到我手上,然後拍拍我的肩膀:“我就希望你發財!”費盡周折從長春寧老先生那裏收回來一筆貨款提成一萬元。這下王老板不爽快了,領這一萬元提成比東奔西跑推銷產品還難,難如上青天!王老板讓我找他兒子小王老板,小王老板又讓我找他弟媳婦少奶奶,少奶奶無比憤怒無比厭惡地開了張支票甩給我。我上午去銀行,銀行說沒錢,下午頂著暴雨淋了個落湯雞還是沒拿到錢,第二天去銀行,銀行小姐說:“他們是騙你那,這賬上根本沒錢!”我把這張空頭支票往王老板的麵前一丟:“王老板,您是不是逼我去找勞動仲裁所啊!”這位我奉為師表的王老板暴跳如雷,把杯子也摔了,幹柴棍似的瘦手指直戳我的鼻子尖:“你威脅我!你給我出去打聽打聽,我對不起過誰?”老板的兒子、兒媳婦,還有幾條壯漢都圍上來了,個個怒不可遏,嚇得我兩腿篩糠,魂飛魄散,但我要維護我的權益,維護我的尊嚴:“我打聽什麼?你把我的勞動所得給我不就完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