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照是《(光緒)直隸和州誌》(河北邢台附近)的主纂人。他沒有參加過科舉,靠經商為生,但很有文才,平時就熱心搜集和州文獻,寫了上百篇當地人的傳記,又為和州舊誌寫了幾萬字的考證和補訂,為重修和州誌做了許多準備。他說:“和州是我的家鄉,是我生活憩息的地方。半生中耳聞目睹的事情,如果竟讓它們漫漶湮滅了,那是要被先賢們譏笑的。”他向州官建議修誌,州裏說沒有錢,他就捐出家財開設誌局。誌書修成後,他堅持不肯按州官的意誌刪改,情願自己出資刊刻,雖然傾家蕩產,到底為後人留下了一部高質量的誌書。高照修誌的時候,正值義和團運動興起,列強在叫囂瓜分中國,清朝皇室倉皇逃出北京,和州也“一夕數驚”,他卻始終堅持不懈。幾任地方官以官方力量沒能辦成的事,高照卻憑著他的不屈不撓的堅毅之誌辦到了。
也有一些修誌者,辛勞一生,卻未能看到自己的心血開花結果,但他們的誌向和精神同樣值得我們紀念。
嘉慶年間天津人蔣玉虹,為修天津誌辛勤采訪幾十年。他不但盡力搜求前人的著述,而且遍行荒郊古廟中,遇到斷碑殘碣,都要剔去塵土,細細辨認它的字跡。一生積累的資料,分門別類有幾十本。後來的《(同治)續修天津縣誌》,就是以他的資料為基礎增補而成。他的心願,總算由後人實現了。
河北束鹿(今辛集市)人謝邁度,生於清末,從青年時代就有誌於撰寫束鹿縣誌。他朝求暮索20年,作了大量資料準備,並且費許多周折找齊了清代編纂的五種束鹿舊誌以備參考。1937年春,他被聘擔任束鹿縣誌總纂,在北平(北京)開館修誌。正當他打算一展抱負的時候,“七七事變”爆發,河北淪陷,束鹿縣政府潰散,支持他修誌的縣長南逃,修誌的經費來源也斷絕了。這時他自己在北平辦著一個小小的文化書社,便靠著這點微薄收入,繼續整理舊誌和編寫新誌。盡管家庭生活日益拮據,妻兒責備抱怨,他仍然不改初衷。他對友人說:“我正在專心於著述,哪有工夫屑屑計較柴米油鹽。文人死於貧困的比比皆是,我久處於困苦孤獨之中得以不死,全是因為牽掛著修誌啊。”他終於將束鹿舊誌全部校勘完畢出版,又完成了百萬字的《束鹿縣誌稿》,但由於生活貧窘,心力交瘁,再也沒有力量支持刊印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後,謝邁度在北京仍然念念不忘家鄉修誌的事,臨終時囑咐女兒將他的全部手稿和資料送回家鄉,交給政府。他以自己的一生積累,身後還在繼續為束鹿的修誌事業作貢獻。
浩如煙海的誌書,伴隨著這樣的故事不知道有多少。放眼四望,我們可以看到,還有更多的後繼者正踏著前人的足跡走來,其中就有山西省交城縣的燕居謙。
燕居謙是山西交城縣縣誌編纂委員會辦公室主任。交城已經有100年沒有修誌了。正當他和大家一起篳路藍縷,艱辛創業的時候,發現患了胃癌。手術後,醫囑休養一年,他卻一年沒有停筆。1990年,他的胃癌已發展為晚期食道癌。這正是誌稿進入總纂的關鍵時刻,作為總纂的主筆,燕居謙麵臨著嚴峻的抉擇:立即住院手術,可能還有一線獲救的希望,但至少要有一兩年輾轉於床榻;或是立即回去工作,爭取在有生之年將誌稿完成。他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後者。他說:“讓我把生命留給我的這幾個月的時間完完全全獻給事業吧。”“大家不要為我悲傷,人遲早有一死,一個人能在他的有生之年獻身工作就是最大的快樂。”他想的是,在他的筆記中和記憶裏,還保存著許多來之不易的資料,有的是在被采訪人生命的最後時日裏搶救下來的。這些都是活生生的曆史,怎能讓它們隨著自己短暫的生命一起泯滅呢?他說,一定要完成誌稿的總纂,“也算我——一個交城人民的兒子獻給故鄉的最後一件禮物,那時,我就死也瞑目了。”
燕居謙不顧親友的懇求和眾人的勸說,終於實現了自己的願望。為了排除一切幹擾,最大限度地爭取時間,他獨自住進天寧古刹文昌閣中。廟前參天的鬆柏陪伴著他,強烈的事業心支持著他,修誌前輩楊篤的事跡激勵著他,他以重病之身,連續三個月,以每日萬字的進度,完成了100多萬字的縣誌總纂稿。之後又過了三個多月,他安心地停止了呼吸。
在今日的修誌隊伍中,何止一個燕居謙!
這裏所說的,隻是從古至今千千萬萬方誌編纂者中的幾個代表,他們的才、學、識、誌,是我國曆代修誌者優良品格的一個縮影。正是這一顆顆知名的不知名的星星,彙成了中國地方誌這一片璀璨的星空;正是這一棵棵知名的不知名的小草,鋪就了地方誌事業的滿目青翠。他們留下的不僅是修誌的累累碩果,還有另一筆寶貴的精神財富,這就是他們對鄉土的摯愛,對曆史、對後代負責的高度責任感,對地方誌事業的專注和執著,以及那種不慕榮利,不避艱辛,嚴謹而刻苦的治學精神。今天,這些優良的傳統正在新的曆史條件下發揚光大,這是我們可以告慰於前人的。